第一百五十八章 中转(1 / 1)

腰间的铁环足有两拇指粗,紧紧环绕腰身不留空隙,宰伊洛看过她重新变出双腿来,所以用了这样的东西来限制茉慈的自由。现在可活动的范围仅限这棵树周边不足两米的圈。

而树木之粗壮,恐怕得两个茉慈才能环抱。离开了库洛洛,现在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茉慈靠着树干坐下来,这样的链子,让具现化出来的身体消失,也就无所谓束缚了,只是脱身后哪里也去不了。

只有头的“身体”,无法幻形,而没有足够的力量,根本无法造出完整的身体,似乎事情陷入了死循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后脑勺轻撞树干,突然两坨雪沫砸到头顶,茉慈干脆懒得动了。

到了中午才有两队人走来,可不是走向她的,他们只是经过茉慈被拘束的范围,目不斜视地走过,半小时后又有另两队人离开。

而直到午夜才路过另外几队人。看来这里是日中和午夜有人“交换班”,出去的人都背着大大的旅行囊,回来的人同样,但恐怕这里面装的东西不一样。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规律地进行着,宰伊洛从没有过来,而行走来往的人视她如无物。没有想象中的冷眼或拷打,但如果活生生的人被所有接触的人无视,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吧。

茉慈好几天下来只吃过几口雪,宰伊洛的人无视她,自然不可能来提供食物或水。但食物与水都无关紧要了,她一直背靠树干坐着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规律地眨眼,下一次途径这里的人会认为她死了也说不定。

但什么又算活着?

天才刚亮,风又不安分地疯狂起舞,索性没有雪,还不算太坏的天气。茉慈低头看着暗黄色的棉布衣,背后是梆硬树木,从前绝大多数时侯都休息在酒店的豪华套间,有柔软的床与枕头,哪怕闭着眼从里衣柜拿出一件,都会是价值不菲且穿着舒适的漂亮衣服。

“其实那也不算活着吧,”茉慈指腹摩擦衣料,“作为工具,作为资源,穿精致的衣服,吃可口的食物,睡柔软的大床。”忽然开怀地笑了,安静了好几天的人突然就这么自言自语着笑起来。

挑起腰间冰冷的铁环,这种东西怎么能束缚住自己。连自己曾经编织出的忠诚也束缚不住。茉慈侧身躺倒,冰冻了好一阵的大地还余有泥土的清香,躺下后发现天是那么广阔。

以她对库洛洛的了解,过去了快十个日夜,恐怕能安全呆在这里的时间没那么长了。铁环束缚住的身躯缓缓透明、消失,最后落空,在地上堪堪晃了晃就倒下,过于沉重的重量使它放平后连颤抖都没有。

茉慈重新开始具现化出身躯,但过程无比缓慢,她依旧不慌不忙地望着天空,还没到他们交接班的时侯,再过了四、五分钟,才算真正完事,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回头望了眼那两座被挖出内部空间的小山,没有任何人出来探查。

具现化出物品其实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如果只认为头颅之下的是工具架子,而非真正的实体,那么连走过的草都不会被踩碾成汁,可是把“它”想象成真正的身体的话,那么最先发现的是熟悉的痛感,然后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重塑身躯的过程和具现化并无多大差别,只要帕克诺妲不再活着,那么违逆血契的惩罚就会结束。

可茉慈只想帕克好好活下去。还有弗丽达,还有酷拉皮卡。这些人好好生活下去,这样就足够了。

茉慈缓缓步行,也只能缓慢地步行,再一次具现化身躯消耗太多。却没想才离开半小时都不到,身后就出现了陌生的脚步声,她转身望去是两个衣服一模一样的人。

“我还以为不会有人追过来了。”茉慈叹息着,认命地向他们慢慢走过去,他们身上都背着枪,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却没有说话,看来被妥善地命令过了。

看到她靠近,两人散开一人在她身前一人在她身后,半护送半挟持地往回走。没多久就看见了熟悉的树冠,是曾困住她的那棵大树。时间靠近正午,风已经不那么大了,茉慈拾起地上的粗铁环,示意他们打开再次铐住自己,却见两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其中一个抬步往小山走,茉慈这才会意。

再过几分钟,又是昏暗的房间,唯一的摆设是架世界版图,角落里的胶片点唱机已经不见踪影。宰伊洛正坐在桌后,门页敞开时他抬起头,看见她的脸。

狼狈,不经修饰,却依旧美丽不可方物,神情平静,没有倦怠或戏谑,也缺乏生气,茉慈就这样站在桌前,带她来的人已经离开。

“我很像人,但不是,”茉慈突然开口说话,“高昂代价有对等的责任,我却跑来这片大陆过了差不多十年人类的生活,认识各样的人,经历各种事,现在是回家的时候了。”

算起来真的过去很久了,被金形容的人类大陆所吸引,向往这里,所以任性地抛弃记忆,心无旁骛从零开始,一直到现在真的差不多十年了。

“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宰伊洛言下之意,是不可能让她走的。

茉慈挑眉一笑,原本略显死气的面庞突然生动夺目了起来,但耀眼的光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成原本那副平淡的模样,“会有人过来寻我,而且来者不善,现在,以我一人之力谁都保护不了,你或者你的同伴都会死。”

她的意思是,如果有危险,她还是愿意保护他的,宰伊洛把这话慢慢在脑里碾碎,“是吧。”

“前提是你不再做害人的麻药,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茉慈知道他不信自己所说,毕竟他们头次见面时互相都不友好,她继续说:“杀了第二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很抱歉。”

原来她都记得,宰伊洛的脸阴沉下来。

“为了卞氏刀,我和同伴潜入,杀了你的人,真的很抱歉。”也是那时起宰伊洛就下定决心要她的命,时过境迁,他的心意却没变,而且一直为之努力实现了。

然而此刻的道歉是苍白无比的,茉慈脸上的那些悲愁看在宰伊洛眼里变成了另外的含义,他站起身来,伸手扼住她细细的脖子。他不知道的是,茉慈突然把脖子上的这双手,掐着自己的这个人,想象成弗丽达的模样。

有足够的理由向她复仇的人何止这两个?

“如果你仍不解气,想出别的办法来折磨我也罢,只是来找我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来,我实在不想再有人因为我而流血。”她的脸因脖子上的双手被迫上仰,天顶昏黄的灯光落在她眉间,照亮此刻才显现出来的倦怠。

似乎对于所有一切都厌倦疲惫了的模样,她是真正的变弱,毫无抵抗之力,并且说着对不起的话。

但宰伊洛并不会因此买账,他松开手,并不是大发慈悲,他坐下来眼睛看着桌面,似乎在思考别的东西。

“我是真的很想回家,宰伊洛,”很多事情往上涌,茉慈不免有些烦躁,“虽然我家被一群懵懂无知的人类圈起来当作保护区了,但这里不是我家,我已经没有理由待在这边了。”

无关生存,无关新身躯,只是在这里一日,终有可能再与库洛洛相见,她实在不想再添痛苦了。

可再见的话真的会痛苦吗?

眼里忽然涌起酸涩,泪水快要落下来了,茉慈狠狠瞪大了眼抬起脸,不让它落下来,但苍白的皮肤遮掩不了红红的眼眶。

“你也会哭?”

茉慈看向宰伊洛,眼眶依旧赤红,脸上满是强忍的痛苦,虽然他不知道痛苦从何而来,“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朋友和家人在故乡等着我。”

答非所问,对话似乎进入死局。普通的办法根本无法杀死她,连只剩一颗头都能长出身体来,宰伊洛知道自己所识的常理完全不适用,可她说的话很快就得到应验。宰伊卡哈鲁敲了两下门再打开,探出头来说:“有个男人来了,说来找她的。”

茉慈身体突然僵住,脑袋嗡嗡的,既然宰伊卡哈鲁亲自到这里通知宰伊洛,那么他们的武力水平远远不及对方,并且对方还很客气的放人来通知,这种故作谦虚的傲慢态度有点像库洛洛,一切胜券在握。

房间内死一样的沉默,却各有各不开口的原因,宰伊卡哈鲁显然缺乏耐心,他的额头都快逼出汗了。宰伊洛突然抬眼看向茉慈,说:“你走吧。”

茉慈的身体因这句话更加僵硬,本该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现在却她还是低下头转过身准备走向门那里,却突然转头对宰伊洛说:“跟我一起走吧。”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无比诚挚的邀请。

宰伊卡哈鲁被她这句话惊到,瞪着眼睛看了看茉慈,又转头看向没有表情的宰伊洛,他一直没有回答,却也没说拒绝。本来宰伊卡哈鲁觉得她莫名其妙,却被宰伊洛的态度弄得更加心慌。

“报仇的方式多半取决于复仇者过往的经历,”茉慈淡笑着说,“所谓以牙还牙,就是这个样子了。但有人在意你,而且不止一个。我的邀请随时有效。”她的话说得隐晦,宰伊卡哈鲁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而宰伊洛却是听懂了的。

再也没什么话要说了,茉慈觉得自己果然不擅长说服他人,从前对库洛洛是,对宰伊洛也是,但他在损失可能进一步扩大之前,直接放走她,也算果决,茉慈却感觉现在一切都十分不真实。她离开那个房间,穿过长长的幽暗走廊,才见到山洞口一丝亮光。脚步已经不再僵硬,而且越来越急切。

山洞口瘫倒了两个人,没死只是晕过去了,确认他们的生命之息尚在流动后茉慈走出山洞四处张望,果然在右边不远处看到了宰伊卡哈鲁口中的男人,瞬时眼中划过失望之色,她再次平心静气,步幅回归到缓慢。

“这一幕像不像王子打败魔龙,救回心爱的公主呢?”

灿烂的金发配合英俊的笑脸,确实看着不错,帕利士通向她走了几步,惋惜道:“公主受了些折磨呢,不过现在没关系了,走吧。”

茉慈面无表情地说:“我总觉得,你才是恶魔的仆从。”

“哎呀,我可是专程来接你的,而且如果我是恶魔的仆从,那会长岂不就是大魔头了?哈哈哈。”

帕利士通甚至颇为体贴地脱下风衣盖在茉慈肩上,而她却没接受这番好意,茉慈取下温暖的外套交给他,“不用假惺惺了,谁派你来的?”

“难道你期待看到我以外的人么,”他俊朗的脸上浮出玩味的笑,“其他人不够细心,可能会让公主再一次被抓走,只有我亲自到来才算妥当,会长在等你。”

还不如说其他人会让茉慈抓住机会逃走,她看着让自己幸运或不幸的始作俑者,心里却除了淡薄的厌恶感别的都没有。茉慈知道现在也不是思考别的有的没的时侯,点了点头。

“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准备走啦”

“嗯。”茉慈兀自抬起脚步,慢慢迈开步子,却发现自己身旁落空,她皱眉看向身后有些惊讶的人,开口说:“你也是念能力者,难道看不出来我的不协调么?”

“能是能,但觉得很奇妙,”帕利士通短暂思考后快速作答,他朝茉慈伸出手,“不介意的话,让我稍带你一程吧。”

她明白现在忸怩根本毫无意义,遂将手交给他,花了些时间来到国境,没想到他走的是正常路线要通过巨大中空树木的大使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理由,进去和出来的人数不一样也没有引起怀疑,而大使馆外就停有等候的汽车,两人坐上车,准备去洛卡利欧的飞艇起落场。

“脖子受伤了吗?”帕利士通丝毫没有被她的冷淡影响,车子发动不久就开始找话题聊天。

茉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知道这里有一圈细细的粉色肉疤,如果想的话也可以不出现“疤痕”,但这是提醒,“被砍头了,身体还落在流星街。”平淡说出不平淡的话,茉慈放下摸脖子的手。

帕利士通长长地“噢”了声,继续问:“你们的话就算这样也不会死吗?”

“差不多是的吧,”茉慈并不和颜悦色地转头看他,“但到底没有身体,头部无法实现和谐的独立循环,说不定气温高的天气里会腐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