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雪地(1 / 1)

拆封只需要一两分钟,宰伊洛收到了自己不惜重金交换而来的物品,那样巨额的花销足以让自己的计划延误四、五年,然而此刻心中只有愉悦。启封盒盖只需要一瞬,淡淡的血腥气散发出来,他嗅入鼻息,却觉得甘甜这是复仇成功的第一步,这是喜悦。

她的面容比记忆中更加成熟,也不奇怪,毕竟最后一次见面有几年了。宰伊洛伸手拂开遮住她面庞的几缕发丝,整张完美无瑕的脸终于得见。手指细细描绘过眉眼、鼻梁、面颊,最后是嘴唇。

全都是冷冰冰的,桌上的这颗头颅当然是死物,已经不在那具纤瘦的身躯上了。虽然还没有发出腐烂的臭味,但她的确是死了。

宰伊洛银灰色的双眸不知在酝酿什么,突然拿起盒盖砸到地上,响声惊动了门外守候的人,他们打开门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事。”宰伊洛回答了疑问,发现他们的视线转到桌上,遂不悦地眯起眼。

两人很识相地合上门,他这才重新看向茉慈的头颅。这间并不豪华的办公室有一套桌椅,一副世界地图,抽屉里塞了好些唱片,而角落里放着已经落了灰的胶片点唱机,他一直在这里关注她。自称“慈悲”,而铺天盖地的广告里叫她“茉慈天堂”,宰伊洛再次伸手抚上冰冷的面颊,上面还残有些许细腻触感。

仿佛她充满光芒的笑下一秒就会浮现出来。

宰伊洛盯着这张就算死去也很漂亮的脑袋看了很久,突然紧紧攥住随意散落在桌上的银色发丝,耳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风声么?

不可能。

哀愁无奈的叹息声再次回荡,宰伊洛皱眉狐疑地看了眼四周,最后视线惊疑地落在茉慈孤零零的头颅上。这不可能。

原先紧闭的眼忽然张开,宰伊洛猛地站起身,椅子匆忙撞到后面的世界地图上,发出“叮叮咣咣”的杂音。茉慈睁开眼了,没有身体的头睁开眼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守候在门外的两人再次打开门,却被宰伊洛吼道:“出去!都给我出去!关上门!”

那两人再次关上门页时听到女子轻柔的声音说:“他们也是担心你。”

宰伊洛双手捧起她的头,不可置信地逼视她双眼,茉慈却淡定地回望他,已经过了最初的意外和惊讶,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好久不见,果然是你。”

多么诡异的状况,只有头的她居然在说话,宰伊洛却很快接受了现状,毕竟他最初对于茉慈的理解就不普通,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却什么也没回答,他将头颅脖颈平整的截面贴着桌面放下,撑着下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想该怎么进一步处理。

茉慈面部肌肉似乎还没从僵硬中恢复过来,显得木木的,但很快血色重新充盈柔嫩的唇瓣,它们又变得娇艳了。

她觉得或许宰伊洛没兴趣再“杀”她一遍,而且时间依旧紧迫,仅占身体比例10不到的头很快就不能承受压缩进去的能量了,摆在桌上的就是个造型别致的“超级炸弹”。

漂亮的面容突然生动,虽然只有头在。宰伊洛就这样和一颗头对视了许久,最后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她的眉心用力一推,本来放稳的头颅就此倒下来。茉慈拧着眉毛想,也算顺水推舟吧?

泛着柔白光色的念气从脖颈断口渗出,团团化开成为更纤细的线,它们自动延伸互相缠绕,然后固定出形状,再进一步蔓延。茉慈闭着眼等待强行压缩进脑部的脉络全数舒展出去,虽然力量不足导致过程缓慢,但脑袋的压力确实在逐渐减小。

在宰伊洛的眼里,他看到了那些白色像雾又像线的东西汇聚成了骨,又变出肌肉附着其上,然后是皮肤。当乳白色的光缓缓渗入“肌肤”消失时,那些像是皮肤的东西就真的变成皮肤,看起来柔软光滑。

只有茉慈知道这身体其实是“空壳”,只是方便行动所造的工具,并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躯但总比只有头的样子好。的茉慈坐起身,只觉得手脚很轻。

“你到底是什么?”宰伊洛说出了今日对她的第一句话。

茉慈对于赤身并无羞耻感,她就这样安静坐着,看着自己的手指,活动了一下才回答他的话。

“人造物。”三个字简略概括自己,这具虚假的身体不会疼痛,茉慈彻底接受了现状,制造身体已经耗费了所有的气,暂时不可能幻形了,而且眼前的人似乎不会那么轻易放自己走。

“我舍弃了一切,离开他,却没想到被带到你这里。”如果没有出岔,那么现在储存所有信息的头颅应该在金的手里,而金会带着她去往新大陆,即是家乡。

宰伊洛沉默地起身脱下外套扔到她怀里,似是非常嫌恶地别开脸,提醒她:“穿上。”

“好。”

黑外套的尺寸宽大,她套在身上后宰伊洛才回过头来看她,茉慈挑眉,扣好扣子从桌上轻巧跳下来,白皙的脚丫与地面对比强烈到刺眼的程度。

“你离开了那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他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茉慈记得上次分开时,他问自己远处等待的人是谁。于是点头肯定对方的疑问,“他或许到现在也分不清对我到底怀有怎样的想法。”她把本该说出口的“感情”二字替换成“想法”,面上透着淡淡的惆怅,却很快一扫而空,淡笑着看向宰伊洛。

“我是他人的愿望,”茉慈没等他回应,开始自说自话起来,“我从他人的期冀和等待中诞生,与生俱来地需要去回应他人的愿望,但我却叛逆。现在我打算去履行应有的责任,你呢,你希望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报偿仇怨吗?”

她执起宰伊洛的手,架在自己脖子的软肉上,“如果依旧想要报仇,那么现在动手吧,你可以千百次地在我这里如愿以偿,可我不会像无数亡灵一样回归天上。”虚假的身体只是壳,没办法实现整体幻形,只凭双脚是无法回到故土的。

宰伊洛收回手,他的眼里有许多不解,却终究化为孤寂湮灭,“那报仇就没有意义了。”

“对啊,”茉慈忽然咧出笑,“仇恨什么都做不了。”一句话似乎影射了许多事情,宰伊洛因此不悦瞪着她,茉慈却笑盈盈地抬起他的面庞,说:“跟我走吧。”

“去哪里?”

“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人类,也没有你需要报复的仇怨。”

宰伊洛撇开她的手,这样态度告诉了她答案,茉慈也不气馁,只平淡地说:“这个世界里或许有过伤害你的人,但并不是整个世界都辜负了你。因一人或几人的仇恨而放弃全世界,没有必要,其他人太无辜。”

“宰伊卡哈鲁,”他语气淡漠地呼叫别人的名字,门应声而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宰伊洛起身走出房间,重重合上门。

茉慈依旧站着,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房间,最后发现了角落里的胶片点唱机,于是好奇拉开了桌下抽屉,看见里面的东西,茉慈眼里出现了笑意。具现出一副躯体并维持毕竟太耗费力气,而且糟糕的是,现存的力量维持形体已是全力了。

这意味着她现在连简单的圆都没办法使用,茉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突兀接痕的上下两端触感完全不同,要么夺回原来的身体,要么抢夺血肉,做一具真正的肉身。但现在这两个选项都无法实现,她捏起拳头试了试砸击桌面,却连划痕也没留下。

毕竟不是真正的躯体,茉慈闭上眼缓慢排解烦躁的情绪,然而独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金属门打开的嘎吱噪音有些刺耳。

有人把一套衣服扔在桌上,命令她穿好再出来,茉慈乖乖照做,是一套米黄色棉质的短衣裤,尺寸偏大,但好歹比宰伊洛的上衣更蔽体。她穿好走出来后是一张熟面孔和一张生面孔,熟面孔自然是宰伊卡哈鲁了,她曾用魔眼强迫过他。

茉慈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两人,过于精致的眉目和纤细的体魄,就算穿着邋遢也难掩姿色。可这两人眼里没有惊艳,宰伊卡哈鲁反倒十分忌惮的模样,似乎上次的事还让他心有余悸。

“让我出来做什么?”她先出声了。

宰伊卡哈鲁皱眉,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推搡了她两下,发现这女人居然丝毫反抗也没有,于是伸手指向放在墙边的锄头。

“这里没有吃白饭的人,今天起你的工作就是种树。”

茉慈歪头问:“从今天起?”

宰伊卡哈鲁失了耐心,钳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锄头前,催促道:“对,现在起!”

半刻钟后两个穿着白色连帽棉袄黑色裤子的男人和一个拿锄头的女人出现在山谷,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她身边,都背着枪。与衣着厚实的男人们相比,她穿得实在是太少了,茉慈却对此没有任何疑问,无言跟在宰伊卡哈鲁身后行走,未穿鞋履的脚丫踩在雪地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面颊却已开始被冬风吹得干燥生冷了,全部的念都用来制作方便活动的假身体,无法用来御寒,很快她成了三人组里最奇怪的人柔嫩细软的手握着锄头,几乎与雪同色的脚娇小晶莹,她的手和脚丝毫没有冻伤的痕迹,反倒是饱满的嘴唇早已出现青紫色。

可仍然面色如常。

宰伊卡哈鲁把人带到田地时不确定地望了她一眼,他总觉得这女人没有看上去的好对付,他用枪指着茉慈,“就在这里。”

“树苗呢?”茉慈明知故问,根本不会有什么树苗。

另一人用枪托抵了抵她的肩,挑衅十足,“少废话。”

她低头莞尔一笑,强烈寒风刮来吹散她满头发丝,有些还打到了那男人的脸上。

一月严霜里,大地银装素裹,漫天雪花飘舞,偶然有不解风情的喧嚣卷走它们,让漂亮的雪踉跄落地。中部少山多平原,故而这里的风最放肆,如果无风下大雪,那该是多么漂亮的景象,可一旦大雪加上大风,就有可能形成最糟糕的天气。

短发女人弓着背高高挥起锄头,借用惯性和自己一点儿力气让锄刃没入雪地,木柄前端都已被雪浸湿了。把雪刨开到能看见土地的程度,再然后锄松土壤,宰伊卡哈鲁告诉她要松动20厘米深的土壤才算合格。

雪与土的密度完全不一样,要花掉的力气也就不一样。茉慈把短短的碎发撩到耳后,可狂风呼啸过后又恢复原样,她遂再不管这些,也不理会宰伊卡哈鲁和另一个人言辞如何尖酸刻薄。

继续高举锄头然后落下,始终不言不语。

一小时前宰伊卡哈鲁用折叠刀割掉了她的长发,只为更好干活,就算听到发丝断裂声,茉慈的脸色也没有变过。现在越来越沉不住气不是穿着粗衣做着毫无意义耕作的她,而是看着她的另外两人。

羞辱也好,折磨也罢,感叹时运不济也无用,茉慈正是怀着这种心思做着重复劳动,今天雪地刨土,明天或许就是刷马桶,自己又没有任何抵抗逃跑的能力,抱怨起不了任何作用。

不知道弗丽达那边怎么样了,她有没有确认酷拉皮卡安全呢?也不晓得金有没有把自己的断手递出去,赫希安如果收到的话,可能会笑话自己愚钝吧。在席巴出手斩掉自己头颅前,她尽全力把所有念的脉络转移到头部,这样也算“金蝉脱壳”。

可惜没有准确告诉弗丽达,要带走的其实是自己的头。

茉慈面不红气不喘地继续挥动锄头,除了雪地她也懒得看别的地方一眼,单调的景色反倒让心情越来越平静,这样的身体做不到高速奔跑,更不可能敌过两个健壮的成年男人。

可一直都不能获得新身体的话

茉慈把锄头栽进土里,将思绪截断。

“喂!你到底是怎么出现宰伊洛房间里的?”

茉慈撑着锄头的柄站直身,对问话的人说:“别人带进去的,木盒里的头颅,就是我。”无视他更加怀疑的目光弯腰继续开垦荒地,却被人拽着肩膀强迫再次站直,是宰伊卡哈鲁,他粗鲁地捏住茉慈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脆弱的脖颈和锁骨彻底暴露在对方视线里,他自然不会错过茉慈脖子上清晰可见的诡异伤疤。

其实有时也想过放弃

但我觉得,如果有始无终,那将会是遗憾

这阵子更新频率不固定,很大概率写完后会回头去看前面的,做出删减或增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