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黄沙，低头就能看见无垠的垃圾堆，最小的一堆都有一人高，偶尔有飞艇经过，它们会悬停空中打开舱门，倾泻新的垃圾。能够抢到最有价值物品的总是穿着防化服的那群人。

无数双饿狼般的眼闪烁虎视之光，防化服们挑选走有价值的东西后就此离开。那些眼睛们的争夺拉开序幕。厮杀、打斗、尔虞我诈，只为今天的一点水和半块旧面包。

库洛洛抱着茉慈从小规模战争的头顶掠过，没有人注意他们，这就是实力等级的划分可以直接从垃圾堆与垃圾堆之间跳过的人，他们无法招惹。

不多时来到了天空稍显蔚蓝的街区，长老议会就在这个区，这也是唯一干净的地方。

“旅团和长老议会之间有一定合作关系，而话事人正好是席巴的岳父，或许能沟通。”蜘蛛们在这里也有暂住的地方，半破损的矮房内有干净的桌椅，库洛洛把茉慈放在椅子上。

“我不这么认为，”茉慈摸着自己的发尾，“揍敌客知道我单方面脱离旅团了。”

库洛洛的视线轻快扫过她的背，然后点了点头，“至少这里是我们的主场，他们进攻只会处于被动。”

“嗯。”

茉慈听到脚步声，沉重有力且步幅宽大是身高在一米九以上的壮汉，不是她要等的人。

“嘿！没想到你们刚好在这。”窝金挥了挥手，他身旁的信长沉默地抱着长刀，什么也没说，只有些不悦地看着茉慈。

她对窝金微微颔首，算作打了招呼，然后握住库洛洛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库洛洛亦因此看向他。

“信长是假的。”茉慈对他说到。

话音一落，库洛洛和窝金的目光倏尔转向信长，而信长依旧保持盯着茉慈的模样，他开口道：“我认为这番易容已经足够完美了。”声音却不同于信长。

“你总是无法改变常年积累下的习惯，即使汲取教训把气味做出了调整，伊路迷。”

选择信长作为伪装对象确实不错，他本来就是旅团里对茉慈不甚喜欢的，稍稍有敌意也正常，并且二者身高相仿。

“信长”伸手从头发里拔出数根念钉，面容骨骼与肌肉出现异动，不消几秒，就变回原来伊路迷的秀气面庞，而念钉还夹在他的指缝里，蓄势待发。

窝金跳开他身边，急急看向库洛洛：“团长！”他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惊怒。

“你来这里，也是因为我么？”茉慈稍稍斟酌后如此问伊路迷，按捺住心底隐隐的期待。

伊路迷大而无神的黑眼看向她，点了点头，“嗯。”

她放下心来，而战斗也开始了。窝金和他扭打在一起，库洛洛作为最后的防线站在她身边，气氛焦灼不已，而茉慈的眼不知何时瞄到库洛洛的背，却迟迟没有下手。

她在衡量战力，还记得库洛洛用书中能力轻易困住伊路迷不让他追上自己乘坐的飞艇，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而且期待的目标并没有到来。眼前的打斗突然变得乏味，茉慈的视觉切换到另一种，他们念气因攻防而改变的流向清晰可见，再凝神注目的话，甚至能够预测他们的“流”。

没几分钟，他们两个人“脉络”都有损伤，而战斗也就到此结束了，所谓刺客并不会像战士一样鏖战，伊路迷发觉没有可以得手的时机，自然会撤退。

茉慈只是安静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似乎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但其实心里想着的是，弗丽达成功完成自己的嘱托了。

对于揍敌客和自己来说双赢的嘱托。

“那小子细胳膊细腿的，没想到还挺能打。”窝金甩了甩胳膊腿，疼痛得到缓解。

茉慈对他伸出手，说：“过来吧，我帮你把肌肉恢复一下。”

“嗯？”窝金明显迟疑了一下，他知道在茉慈身上发生了什么，天使的呼吸已经不存在了。

可她笑着说：“过来吧，相信我。”手指勾了勾。库洛洛也对窝金点了点头，毕竟她不是人类，毕竟她是对念拥有更高维度知识的人，他也想见识一下。

窝金挑眉走到她面前，在茉慈的视觉下，他现在就是经络受阻的“树木”，而修复或者剥离的方法茉慈从父亲的卷轴上见过，实践不过是知识的应用罢了。苍白纤细的手指直直没入窝金健壮的大腿，却丝毫不见血，他本人亦没有创伤感。但如葱细指的确插到他大腿里面了。

腿部紊乱受阻的脉络已经疏通，念气恢复流畅，如此肌肉也不再酸痛。窝金还未从惊奇中回神，她已经用同样的办法把他的手臂和背部的疼痛都纾解了。

“新能力？”库洛洛问。

“不是，”茉慈收回手，明明十指都没入了对方的肌理，此刻却依旧洁白干净，“我们的医学而已。”那些经络就像线，人受伤了，线就会断裂或团结，只要接续或解开就能把损伤修复直接修复了本质，表象自然随之治愈。天使的呼吸则无视了这些，无论“打结”、“受阻”还是“消失”或“断裂”，都可以将之复原。

索性窝金只是受些轻伤罢了，这样足以应付。

“流星街也不安全了。”库洛洛感叹。

茉慈说：“还能去别的地方么？”

“不能，伊路迷既然能混在窝金身边，说明他们有十足的把握了。”库洛洛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出去，窝金随意坐到另一张椅子上翘着腿说：“年底越来越热闹啦！”

茉慈笑着说：“是啊。”根据她对揍敌客的了解，伊路迷做不成的事就会换成基裘，基裘如果失败下一个接替的就是席巴，如此顺延最后出马的会是马哈。想必库洛洛很头疼，在已经丧失能力的“团员”和极难对付的敌人面前，他会怎么选？他不可能保护她全身而退，他愿意支付代价吗？

“把幻形还给我吧，你我都知道，这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不行。”

依旧是干脆利落的拒绝，她微微叹气不再说什么，闭上眼回忆变成灰白隼自由翱翔于天空的感觉、风吹在面庞的感觉，心情好了些。

“召集所有成员，1月15日集合，只有杀掉一个刺客才能让他们知道以我们为目标的代价。”库洛洛的眼里含了些戾气，窝金则兴奋地点头，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似乎刚才的战斗意犹未尽。

茉慈的手指突然一僵，她花了几乎全身力气来克制住兴奋，让自己显得平静，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那么接下来只要期待下一个揍敌客会是他们抵抗不了的就行了。耳边面颊忽然传来温暖，是库洛洛的手。

他认真地看向自己说：“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嗯。”茉慈笑着应答，甚至含了些不带痕迹的讥讽。心里却做他想。库洛洛和窝金走出门似乎商量事情。

她风平浪静的面目下暗流汹涌，就快了。胸口赤色无头纽带依旧飘荡，很快就能寻到第三份血契的目标。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她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名称，接通电话，“好久不见，会长。”

“嘿，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尼特罗才是真正的精神奕奕。

茉慈捏了捏眉心问：“见到她了吗？”

“嗯，已经让治疗师做了基础处理，她已经启程离开了，我被拜托向你带个口信。”

“请说。”

“知道啦，就是这样啦。”

茉慈握紧了手机，沉默了会儿，回答道：“嗯，感谢。”

“香水瓶就寄存在我这里，已经有探索小队出发按照你给的位置搜寻最后一个祭坛，我已经为你申请到特殊渡航许可”

茉慈打断他：“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得去。”

“好。”尼特罗迟迟没有挂电话，他说：“很多年前我去过一次暗黑大陆，可惜没有见过你的同族，那里不是适合人类涉足的地方。”

“嗯。”茉慈目光放远，那里的确不适合。两个人再聊了会儿关于暗黑大陆的事，就挂断了电话。库洛洛刚好朝她走过来，问：“和谁聊得这么开心？”

“协会会长，我拜托他找人治疗旋律。”

“嗯，”库洛洛坐在窝金之前坐的椅子，和她面对面，“旋律怎么了？我记得她和你的经纪人都是音乐猎人。”

茉慈想起旋律如今的模样，不无惋惜道：“被特殊的曲子伤害了，现在毁容并且完全变了身材模样。”她与自己一样备受煎熬，但好消息是现在她的情况得到缓解了。

库洛洛点点头表示知道情况，两个人聊了聊那首曲子的事，黑暗奏鸣曲并非来自暗黑大陆，它是由不知名人士创作的用于攻击的声乐武器。他们在流星街的日子与在并没有太多差别，只是不需要她再操心食物来源，每天窝金都会带来一大堆吃的和啤酒。

他把集合时间定在半个月后，茉慈安静且雀跃地等待着，她知道自己等的人从不迟到。果然，1月13日下午，侠客在大门口打了声招呼走进基地，正在浅眠的茉慈听到他的声音立刻睁开眼，平和地朝他笑了笑。

敏感的感官尚在，她知道侠客是单独回来的。

金发碧眼的大男孩今天穿着浅紫色蓝边无袖上衣，和同样色系的裤子，虽然已到冬天但都不会觉得冷。一切都像以前一样，大家都很友好。基地里有早就到场的窝金、库洛洛，以及茉慈自己和今日到达的侠客。

她知道一旦动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要失败就永远都没有办法夺回幻形了，所以她也不着急于一时，反倒拜托起侠客让他帮忙查查弗丽达的下落。她知道弗丽达或许就在酷拉皮卡周围，她只说知晓平安就好，不用惊动弗丽达本人。

侠客应允，说电脑在二楼的小房间里，茉慈按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说：“我和你一起上去吧，不亲眼看到不太放心。”说罢望向询问地望向库洛洛，他看了看她，便点点头，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几乎没分开过。

二楼的房间过于逼仄，侠客从一楼带了把椅子上来方便她坐，他不知道茉慈的视觉一直切换在非常人的状态，她一直暗暗注意侠客的气流，只要它们紧张加速就表示发觉不对劲。

但显然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甚至包括库洛洛都很放心她这几个月除了要求归还幻形，几乎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行程等等所有都是听从库洛洛的安排。茉慈用时间削弱了他些许戒备心，虽然没有离开他的控制范围，但这么一点点松懈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

茉慈看向正在登入猎人网站的侠客，突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或者动手，他是如此信任自己、帮助自己查毫无利益的人，自己太卑劣了

但别无他法。

“侠客，麻烦扶下我。”她的脸一直苍白无血色，所有人都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茉慈很虚弱并且丧失了所有能力，这是旅团目前的共识。她斜斜靠在椅背上，侠客拧了拧眉毛，说了声“好”，便出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

茉慈闭上眼，敛去眼底所有复杂神色。动手就在一瞬间，她扯过侠客的手，他来不及反应，只感觉到腕部温暖的濡湿，下一秒后颈微微刺痛，他动不了了。

那么点渺茫的可能性成真了，茉慈抬眼看向震惊的侠客，再次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被剥夺力量后并不代表永久损失念能力，她只是无法取回以前拥有的能力，不代表不能拥有新的、从他人身上复制而来的能力。

携带他人的命运。

她只用一瞬便制造出了蝠翼针，将之戳进侠客的后颈，拿出手机下达了指令：“查到金富力士的下落，这之前不许走出房间半步，也不许和任何人说话。”

侠客的眼变得无神，这个大男孩呆滞地坐回电脑前，茉慈默默看着他敲击键盘，他是旅团唯一一个、自己以现在的身体也能对付的人，侠客的速度和反应能力在旅团并不算优秀。

使用新能力后难言的剧痛差点使她倒下来，茉慈粗重地喘着气，制造出第二根蝠翼针，结合了绝对的隐让其贴附在左手掌心，一步一踉跄地走到房门口，再次深呼吸调整状态把苦痛压制下去，回头深深看了眼侠客，小声说了句“对不住”。

只要成功刺进库洛洛的后颈或后脑，就可以离开了。

她缓缓走下楼梯回到一楼小厅，却发现库洛洛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锐利地盯着大门前的人。

是席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