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铭记与遗忘(1 / 1)

控制和使用的本质不同在于对物质是否拥有改变的权力。速度、精度、力量、硬度再如何出类拔萃,仍不改凡人之躯的限制。茉慈只是浅显地说了说鲁鲁卡人和普通人类的不同,以茉慈为代表的鲁鲁卡人们可以完全控制自身肢体改变内在,幻形便是其表现之一。

“还有个比较浅显的原因,人类的念跟随大脑散发出来的经络遍布身体四肢,就像血管一样密集,但终究局限于脑和这些血管,比如说,头发和指甲这种没有血管的部分就没有精孔,自然也无法产生念,这只是说人类的念的局限性。我父亲的话,半刻钟内就能把人体念气经络完整剥出,而且这并不是什么血淋淋的事,手艺熟练些的话当事人还不会太痛苦。”只是这和执行死刑没有区别,当初自己的父亲奥利,不止一次剥离同族人的念气经络,将之糅杂进供养“胎卵”的脐带。念的经络等同于生命,即是灵,茉慈现在对于自己是如何形成出生的过程记忆清晰。

她说完大段话喝了口茶水,只有血与骨的“胚子”想做一个不算费事,但要做出“人”何等艰难。自然形成、孕育分娩真是遥不可及的梦。

库洛洛问道:“所以你连头发和指甲也具备独立产生念的能力么?”

因为刚才随话语想到的事心情有些低迷,茉慈随意点了点头,“在密度和广度上,我们拥有普通人类无法企及的念气系统,自然也无所谓开念这个概念和系别,只能理解为,这几片大陆上的人们不需要面对严苛到残酷的环境,演化上怠惰了。”

“说说你的故乡吧。”他十分好奇这一点。

茉慈眼底闪过一丝柔软和怀念,“只需要喝下调制好的水源就不会感到饥饿,偶尔也会吃烹调好的猎物和果子,没有私欲,不会花心思针对自己族群中的人,从某种方面来说非常单纯,会有意见相左争执的时刻,但不会因此闹得两败俱伤,嗯总来的说是个明亮、清晰,安宁的地方。”

这回轮到库洛洛觉得难以置信了,他认为人和人个体之间因为思维差异总会产生各种矛盾,也因为个体差异,并不会每个人都保持正直善良。茉慈从他眼里瞧见疑虑,了然笑笑说:“如果我当初是怀揣着毁灭全人类的目标呢?如果我要带领族人来占领人类这片更舒适的环境呢?那样的话,所有人类都会团结起来和我们斗争吧。”

库洛洛静静听完,接口道:“长寿草是什么?”

“有种叫尼托洛的草,会开花结果,果实的籽像大米,它的籽和草叶都可以达到延寿的效果,但因为地理原因,只有那一片山脉里才生长尼托洛草,不巧的是有山岳甲,它也吃这种草,并且这种虫类特别护食,能够独自战胜山岳甲才配食用长寿草。”

要饱腹,就必须冒险去取来另一股原水水源,要吃肉,就必须冒险去战胜猎物,要长寿,就必须和小山坡一样大的巨型飞行虫战斗。要斗争的,从来都不是族群中的某个人,而是这之外的环境。正是因为如此,生活在那片人类未知大陆上的人群更看重种群的集体利益而非自身个体利益。

延续血脉和生存一样重要,这是他们习惯于服食尼托洛草,导致生育这一能力逐渐萎缩消失后意识到的问题,而作为这一缺损诞生的茉慈没有按照鲁鲁卡人预想的那样做,但或许,父亲的看法就是族人们的看法用自己的眼和心去看这个世界,再决定自己的生存之道,这都是自由的、完全不用责怪的选择。

“最长寿的人是你父亲吗?”库洛洛见她没再说话,于是抛出问题来。

茉慈摇了摇头,“不是,暗黑大陆上或许还有其他族人。不过他们对于制造后代怀有不同看法,人类还没有见过他们,只见过看门的。”鲁鲁卡人经历了两次割裂,只有最后分裂出来的一支探索到了海的另一边人类大陆。她思索着之前绮多给自己提供的资料内容,如果暗黑大陆上还有鲁鲁卡人的话,以后应该能见到吧。

库洛洛提起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我还记得以前富力士给你带的口信,那个他就是你的弟弟吧?”

茉慈支起脸,饶有兴趣地反问他:“他诞生自我,按照人类的伦理来看,该不是弟弟吧?”

这的确有点难算清,库洛洛通过帕克诺妲的记忆弹知晓“弟弟”的名字是赫希安,与她模样十分相似。他没回答茉慈的问题,只说:“看门的话,他现在驻守在暗黑大陆吗?”

“嗯,”茉慈把头发撂到后背,“这些年应该是他在看着,人类在试图探索,我和他意见不太一样。”

“怎么说?”

“富力士想要探索比新大陆更神秘、广阔的暗黑大陆,并说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马前来支援,甚至会组成专业队伍。赫希安觉得就算会死,他们也有求知和探索的权力,而我更注重于不浪费生命,”茉慈想起了赫希安沉默且固执的模样,怀念感顿然而生,“银犬还记得吗?和之前提的山岳甲相比还差了一截,当我还不记得过去的时候,只用人类的办法去感知和使用自己的手脚与气力,对付它都那么费力。也并非自夸,但我确实不觉得人类大陆上,和我当时体术相当、或者超出许多人有很多,并且这些人都愿意跟着富力士探索新大陆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她的态度是拒绝,而赫希安偏向有节制地放任自由,虽然一开始赫希安比茉慈更加不解被创造出来的初衷,但他的目光确实更长远谁也说不准千百年后的事情,说不定到时拦也拦不住人类呢?或者人类吃了亏之后会逐渐放弃探索呢?特别渡航厅正是因此存在的。

“如果真为求知而死,也不会觉得后悔,只会遗憾吧。”库洛洛不动声色地赞同了赫希安的看法,茉慈知道他会这么说,只笑着摇头,“没错,但我还是觉得要惜命。”

“是了,”他被她的笑意感染,声音里带了些愉悦,“这就是意见相左了。”

茉慈略一撅嘴不再说什么,难得娇嗔神态,库洛洛自然看入了迷。她被直勾勾盯着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瞪了他一眼,恰好此时送餐的人敲门,缓解了现下尴尬。两人安静吃了顿饭,茉慈花了点耐心克服疼痛带来的不适,拿起勺子舀汤这样的动作也变得艰难,但好歹最后有惊无险地做到了。

正准备小憩时茉慈的新手机开始响铃,这手机准备得妥当连原先联络簿里的号码也一个不落地存好了,是罗斯普索达的来电。这提醒了她现在是个半隐退艺人的事实,茉慈按下接听键。

几月前一艘游轮发生了爆炸新闻,时任歌星的茉慈竟然变成人鱼游荡在船边,然后神秘消失,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一只并不栖息在当地的巨大鸟类,并且有不止一位目击者。罗斯普没怎么惊讶,只是说遗憾没能拍下当时的瞬间,他要说的话很简短已经准备好茉慈正式隐退的工作了,也正好借了那新闻的东风。

茉慈听及此不由地笑了笑,说:“人鱼是非常凶猛的肉食性海洋动物,这么说也十分合理。”葬身于人鱼之口的歌星?也很不错。

“哈哈,我倒觉得塞林其实是很平和的家伙,”罗斯普在电话那头话语很随和,“细节处会适当模糊,就让它成为世纪末迷案吧,红极一时的歌星消失之谜,嗯。”

茉慈会心一笑,“让你操心了,很抱歉。”

“没关系,以后还想回来唱歌的话随时欢迎。”

短暂的通话到此结束,突然觉得安静了许多,这才算是真正的“告一段落”吧?她突然侧头对库洛洛说:“总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同罗斯普说别的话。”

“你很好看。”

答案在意料之外,而且轻佻,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真心的,库洛洛从纸袋里拿出之前买的衣服放在床上,说:“准备走了,不能在这种现代化城镇待太久。”

“嗯。”

茉慈也没问去哪里,甚至没避嫌,只是背过身默默换好衣服,这次不用他来帮扣内衣扣子了。

新衣却仍是简单的无袖白裙子,库洛洛帮她把头发从衣服里撩出来,两人离开了暂住半日的旅馆,茉慈的包里多了几包卫生棉和其它生活必备品,弓则让库洛洛背着,他的身材很好,搭配长弓更显线条颀长健硕。

也没去别的地方,要避开揍敌客的追杀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无法找到自己,现代化设备无法进入的自然成了最好的选择。不过没再选择黑沙滩,而是沙滩之后的高山,这里足够安静,山势过于陡峭一般人也不会选择来这里。

库洛洛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看书,他只带了两本,尺寸刚好可以放进上衣口袋,其中一本分给了茉慈,可惜内容都是她不甚感兴趣的。

于是每日里闲暇时她寻来粗细长短何时的枝干,用指甲削好做成简易箭矢,一开始总是比较难的,无论做什么都要先克服疼痛带来的阻碍喝汤也是,做箭头也是,打猎更是。

所谓阻碍更接近于一种恐惧,由于害怕更痛而不敢使用双臂和手指的恐惧,其次才是真正由疼痛带来的不便。可一旦习惯,不再害怕了,那点不便就无所谓了。

食物来源和烹调因此交给了她,为了隐秘起见,两人从不在太阳落山后进食这样的山上夜晚出现火光太过显眼。真正的灰白隼正栖息于更高的山顶处,偶然可以看到它们展翅翱翔于天空中一闪而过的身影。茉慈射下其它飞鸟当作今天的午餐,拉弓时手臂与背部肌肉群、拔毛处理内脏时手指的肌筋,它们都在叫嚣痛苦,她把这些当作提醒,安静做完所有事,夜晚到来时做些思考,例如所学过的知识、所认识的人,以及所想要做的事。

急不得,不能急。

她靠在库洛洛的身边,两人都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它的宽度与稳定足够当作床,缓缓入眠,醒来后再重复昨日的日程,而明日依旧重复今日。

库洛洛从不谈及窟卢塔族,他们聊天范围仅限流星街以及她的故乡鲁鲁卡。

“他们并不喜欢我,但愿意为我奉献,”茉慈挪了挪头,“有朝一日我和赫希安终会厌倦漫长没有尽头的生命,到时也会用同样的办法创造下一代,鲁鲁卡的精神和意志永不磨灭。”

库洛洛的手臂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窝里,他抬头看向刚显现出形状的月,“准备怎么教导呢?像你对弗丽达那样么?”

“父亲奥利亚萨霍斯利安,他对念的掌握无人能及,知识和胸襟也是同样,但他告诉我的只有基础的文字,以及这个世界有多漂亮,我得用自己的眼和心去看。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会对种群的灭绝感到悲伤和绝望,他不希望我们成为单纯繁衍生存的工具,我在想或许我们只是传声筒,把他的、我的、赫希安的意志与思念告诉后代,后代再告诉后一代。谁都不愿被遗忘。”

茉慈盘腿坐好,她背着月光,这样正好能看清库洛洛的脸,他的面庞是如此好看,银辉下英俊柔软,似饱含明日骄阳才有的朝气与对她的情意。茉慈就这样看了他一会儿,才接着说话。

“但我最近想通了,只有心存执念才不想被遗忘。存在过就是事实,无需他人记得来证真伪。”她把后面的话堵在嘴边,低头笑了笑,回到依靠他的姿态,轻叹道:“快入冬了,的冬天天气比较恶劣,我记得有次在白蒙天里和宰伊洛困在一处,他其实比外表看上去有趣多了。”

库洛洛紧了紧手臂,打趣道:“这样提起另外的男人,我会吃醋的。”

“哦?”茉慈装作惊奇的模样,两人静了半晌都笑了。

就这样靠在温暖的臂弯缓缓入睡,只有两个人的生活平淡渡过着,直到真正的冬天到来。她本想在离开前去看看“老朋友”宰伊洛,但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在纯粹的大自然里待了这么久也未被打扰,何尝不是一种态度。

他们离去时正好手头的生活资源也用光,而库洛洛要带她去的地方,正是她想去的流星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