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她眼里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雾，神情隐忍而迷惘，身形单薄虚弱，痛苦得连直起腰都十分艰难。茉慈的光脚没入水里，后颈连着背到腰际的线条流畅优美，现在她站立的身影又似乎含有无穷力量。

此刻正安静地看海面上升起的太阳，正如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无数个清晨时一样，库洛洛也脱掉了鞋子，随手摆到岸边，海水有点凉，不过这不妨碍他走到茉慈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

并没有遭到预期内的反抗，库洛洛看着她，而茉慈则只看着朝阳，一分多钟后茉慈转过头来，抬脸对上他的视线说：“揍敌客家只有伊路迷来了么？”

“流星街里出现的是桀诺和席巴。”

“帕克呢？”

库洛洛把她的头轻按到自己肩上，“在流星街吧。”清楚感觉到她已没有因疼痛颤抖，只是泛白的唇仍昭示虚弱的事实，他的眉皱了皱，问道：“绝？”

“嗯，”茉慈闭眼轻声回答，“缠、绝还有凝能做到了，但也仅限于这些。”太阳刚升起没多久就开始觉得热了，不再贴着他才获得一丝凉意。

库洛洛也没有勉强，却发现她莫名有些愣神，身子一动不动，顺着茉慈低垂的视线望过去，然后抬起她同样惊愕的脸，完好无损并没有像那时一样七窍流血。

可红黑的细细血流顺着脚踝融到水中，分明是哪里流血了，库洛洛蹲下来稍稍撩起裙摆，血迹从脚踝顺着纤长白皙的小腿蜿蜒，他放下手中的料子，抬头看向茉慈。她才从脑海里搜索出正确的词语来形容这出血，理应是伴随小腹隐痛的，但浑身各处巨大的痛楚淹没了它，直到亲眼见到猩红才有所察觉。

没有能力了，自然不用再遵守其誓言，曾经被自己抛弃的“未来”又回到自己身上。库洛洛见她还是呆愣望着自己，不由得笑了笑，“虽然带了衣服过来，但没有预计到这件事。”

茉慈脸上腾地冒出红晕，她别过头去，手指攥着衣料，“应该是意料之内的”后退了两步让自己的小腿离开他的手指，却瞧见库洛洛略有疑问地看着自己，茉慈也疑问地看向他，稍思索了一番，想通了为何，无奈蹙眉而笑。

“是天使的呼吸，只要没死，无论什么情况都可恢复到最健康的状态，我为这能力献上的代价和誓言，是自己的未来。”她曾不喜甚至痛恨由亲族血肉灵魂堆积而成的“自己”，更加厌恶所谓诞生下来的使命。实际上父亲从未勉强她做过什么，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茉慈忽然不再羞赧，她弯下身牵起库洛洛的手，拉着他站起来，朝阳的金色只有在她脸上才显得温柔。

“库洛洛，可不可以把幻形还给我？”

被叫到名字的人并没有回答，库洛洛把人抱起放到干燥的岸边，轻轻擦掉白嫩脚丫上的水珠，又为她套上鞋子。一些行为都温柔体贴得让人心暖，只是他仍不打算放过自己，茉慈深深叹息，两个人的气氛又变得有些紧张。

“我并不后悔没能杀了你，如果你死于我之手，或者帕克被我杀死，这都将是无法逆转的恐怖事情，”靠在他的臂弯里，茉慈缓缓说着话，“幻形你用不了，我也不会用幻形来离开你，还给我吧。”

库洛洛仍是不回答，他从黑沙滩上拿起一颗较大的砂石，随意打量着。茉慈也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说得够坦诚了，目光移至那颗平平无奇的黑砂石，叹息后笑了，“没想到你都22岁了，还是会在奇怪的地方让人觉得孩子气。”

他把那颗黑砂石抛入浅滩，溅起细小的水花，水波还未漾开便被海浪推不见了，库洛洛的眼比砂石的黑色还要浓几分，此刻他转头看向茉慈，下颌线仍没有完全分明，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显得有点娃娃脸。

“你记得我的年龄么？”声音却和少年时完全不一样了，虽然很醇厚动听。

茉慈不解，“难道记错了么？1973年，不是吗？”

“是1973没错，”库洛洛捋开额前黑色碎发，“但还没有到22岁。”

他的念色和额头等臂十字架一样，深沉的紫，库落落接着她的话头问道：“你呢？有具体的生日吗？”

生日啊茉慈看向澎湃的大海，从胎壳中诞生是在夜晚，如果用人类历法该怎么表达呢？她心里做着简单换算。

“5月的22或者23号，那晚是下弦月。”茉慈发觉自己也是第一次去回想“生日”这样的概念，产生了一种陌生的窃喜感，她笑盈盈地反问库洛洛：“你的生日呢？现在还没有到来的月份只有10月、11月和12月，还是说，你的生日就在9月？”

库洛洛干脆回答：“11月11号。”看着她浅笑嫣然的面庞，不知怎得心里突然柔软起来，但现在着实不太适合聊天，毕竟茉慈情况特殊起来了，“现在的情况还是去都市打发时间比较好。”

“我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抱起的方式也没有变化，茉慈坐在库洛洛的右手小臂上，自己的手肘靠着他的肩，裙内的濡湿感是如此新奇，曾学会使用电脑后搜查过关于“月事”的概念，恢复记忆后才知道为何过了年纪还没有流血，身体确无异常，只是做过的誓言让它绝迹。

躯壳之内的血肉，或者说灵魂，一直疼痛不已，但过了这些天也无所谓难熬不难熬都已习惯了，就像久远的岁月里习惯于放空脑袋从不思考，如果不是父亲分离了强大的能量，或许到现在自身也只是听命行事的人偶。

和思考伴随而来的是情感，茉慈垂眸凝视他眉间的十字刺青，原来生和死的感受这么难过，索罗门、窟卢塔族人，还有久远的故乡人们，那些死去的人啊再也回不来了，如果没有让愤怒击溃理智，还可以有挽回的余地。

仇恨无以成事。

决不能再冲动。

库洛洛抱着她一路离开，但无奈他的脚程比不过茉慈幻形为灰白隼的速度，太阳快到中天时两人才到洛卡利欧。在一家小商铺门前将她放下，库洛洛很快买回了需要的东西，又找了间旅店安顿，茉慈花了半小时把自己收拾妥当，拉开浴室拉门时刚好看见库洛洛在洗脸台边上，染了污血的上衣随意丢在一边，他在洗右手小臂。

“抱歉。”茉慈拢了拢浴衣衣襟。

库洛洛转头看她：“还疼吗？”说完发现不妥，很快改口道：“要不要吃东西？”

茉慈抿嘴笑，“好。”越过他走到卧室，坐在床边习惯性在床头柜抽屉找风筒，意外的没找到，准备起身去桌柜找时库洛洛已经拿着风筒过来了。

“在洗手台下面的小柜里。”他笑着说。

这倒是让人有些尴尬，茉慈点点头坐好，像以前一样享受他的吹发服务，不得不说他做事让人太放心，这一头又长又密的发丝她自己吹得费些时间，待银亮头发干爽柔顺披在后背时，他已经在准备午饭了叫外卖。

如果没那么多让人担忧着急的事情，茉慈会想先小睡一会儿，但现在不行，可又不能表现得静或者太紧张，身边的人不太好糊弄，她已经想好要把多出来的血契羁绊链接给谁了。

“揍敌客的人现在追到哪了？”茉慈将长发披到右肩，慢慢梳理。

库洛洛倒了水坐过来，从她手里拿过梳子转而代劳，“很在意吗？”

“嗯，他们家族还没有中途放弃任务的先例。”

洗净后的银色发丝柔软躺在他手心，库洛洛浅笑着说：“很快就能给他们开个半途而废的先河了。”神态安然，毫无慌张之色，仿佛说出来的话就和日升日落一样不可更改。

茉慈细细思索了会儿，问道：“找到委托人了？”

“还没，我也很好奇谁有这财力雇佣揍敌客刺杀你。”

体术不差又有棘手念能力，把这样的人作为目标有多麻烦茉慈很清楚，库洛洛说的话和她所想不谋而合，何况席巴也说过会把针对她的任务酬劳提高三倍，又有谁对自己恨之入骨到倾尽如此钱财的地步。

茉慈复又问道：“会是流星街的人吗？如果要对旅团下手，逐个除去重要后援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可能，”库洛洛放下梳子，认真注视她说：“不可能是流星街的人。”

突然意识到自己简单的逻辑错误，茉慈快速转开视线，“抱歉。”流星街的人怎么可能会雇外人来杀流星街人。

“不过是一种猜测罢了，没什么好道歉的。”他想让这个话头略过。

可惜茉慈并不想转换话题，她自顾自地说：“我招惹过最富权贵的人只有伊洁丽特和猎人协会会长了，尼特罗没必要对我怀有歹意，而能为伊洁丽特报仇的人”话语在此截住，想起弗丽达后心绪顿时复杂起来。

那女孩竟然全无憎恨，依旧对自己全心全意，茉慈闭上眼，何德何能啊

“用比拉树做原材料生产的特殊卷烟在四年前逐渐停产了，想知道为什么吗？”库洛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说着。茉慈睁开眼望向他，一时间没弄明白他提这个做什么，比拉树这种植树几乎全部都生长在里，很久之前她曾见过用树叶特殊加工后做成的烟丝。

那种粗陋的手工卷烟可以卖五千多戒尼茉慈惊觉其中奥妙，稍稍思考就得到了问题答案，她眉间轻蹙似是难以置信，“有更好的生产设备了，所以能够做出更暴利的麻药？”

库洛洛点头，“前阵子流星街多了些穿白色连帽无袖夹克的人，他们是药品贩，长老议会的人注意到了，所以现在没再见到他们，据说他们贩卖的是一种白色药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些贩子还挺受欢迎。”

茉慈目光落到远处，静了半晌后摇头轻轻嗤笑出声，她拍了拍自己的腿，上次见到宰伊洛时，他正领着自己的人规范栽植比拉树，银灰色的眼里从来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气息，这个比流星街人还要“流星街”的奇怪人。

过了这几年，他要靠制造贩卖麻药的资金报复仇杀，并不是不成立的猜测，按这个方向一思索，发觉其愈有可能这么做。

“所以现在的计划是，杀掉宰伊洛让揍敌客失去雇主，从而放弃任务？”茉慈想了一圈居然漏下了最有可能的人，不觉有些好笑。

库洛洛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茉慈笑意更深了，“我不太想杀了他，嗯应该这么说，比起杀了他，我还有更想要对他做的事，而这件事需要他活着才行。”少不更事的自己杀掉了对于宰伊洛来说很重要的人，原因不过是因为对方施术困住自己两天，这亦是罪孽。所以她说这番话时语气是无比坚定的，眼神也是。

库洛洛对上她没有闪躲的眼神，良久后嘴角也勾起弧度，“好。”

然而此番也并不是因为想要赎罪，如果宰伊洛真的花钱雇佣揍敌客，冷静想想其实这并不是对自己计划的横加干扰，茉慈开启了另外的话题。

“如果让你和席巴对战的话，有把握吗？”

库洛洛的浅笑变成弧度更深的微笑，“看是什么情况了。”

“那遇上马哈呢？”

库洛洛直接摇头：“不用看情况了。”额前碎发被这动作摇动，他此刻坦率又单纯。

茉慈毫不客气地点头，“马哈和尼特罗是差不多一个级别的念能力者，可他们都不是我父亲的对手，你知道为什么吗？”现在是她抛出了问题，而她狡黠地想着这答案对方不可能知道。

这点小心思被库洛洛看在眼里，他眼里酝酿出了柔软，顺着她的想法摇了摇头。茉慈挑眉斜睨他一眼，缓缓说道：“因为所谓完全控制自己的肢体达到某种精度、速度、力量或者刚度，和我们的完全控制自己的肢体不太一样。这种差别决定了本质上的差距，所以我们无需学习琢磨也能幻形。”当然除了幻形之外还有别的方面。

“脑、心脏、肺等等重要脏器一旦损坏，再强的念能力者都要受制。除了基础素质，还必须会让弱点无限最小化，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控制肢体，做到再生这一点也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连毁掉再造都做不到，这并不是控制，只会挥舞拳头或者挨揍，那只能说是会使用而不是能掌控。”

距离上次更新有段时间了，主要是身体状况比较遭，哮喘上来了连睡觉都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