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从来都是简洁利落，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头发有点乱。连领口的扣子也散开了几颗，露出半截锁骨，锁骨之上是脖颈，再之上是英挺的脸，他应该很疲倦了，或许今晚之前的许多天都没有睡过觉。

“嗯，只剩我们了。”茉慈的眼变得柔和，接着他的话重复说了遍，然后静待他的言语。

只有两人的夜晚已不是头一次，但现在才是真正意义上，两人都毫无隐藏地面对对方。

库洛洛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回了些许温度，皮肤还是那么柔软滑腻，他的眼里有醉人的温柔。

“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茉慈低头笑了笑，“可以先拉上窗帘么？”晨光熹微，透过玻璃照着他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被暖黄落地灯照亮，一半生冷一半温暖，让她想起不美妙的事。

库洛洛起身把双层窗帘拉上，严丝合缝不透一点儿阳光，茉慈仰面望着他，发现自己望着他的时候又有些痴了遂挪开视线，想起库洛洛眼下淡淡青色，开口道：“实在累了就躺下说吧。”

他留意到声音里还是有不容忽视的虚弱尾音，但面上没有表露什么，她能再次苏醒就很值得高兴，库洛洛没有答话，重新坐回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茉慈无奈叹气，看上去最好相处的人却是最不好相处的，当初还以为飞坦是旅团最难对付的同伴，其实不然，她低头看了看发白的指腹，又叹息一声。

“我帮不上你什么了，或许你在我这里看到许多奇迹般的能力，但现在事实是，我使不出气，天使的呼吸、破裂人偶甚至永别，都用不了了，因为并非自然人，所以侥幸留下一命，但违背誓言的惩罚已经完成，我现在是个单纯的废人。”

说完大段话有些接不上气，茉慈努力呼吸着，伸手拍了拍胸口，还是恼人地疼，“我向你宣誓过忠诚，保护旅团，保护你，但今时不同往日。”本想把话继续讲完，可疼痛太强烈了。

库洛洛的眼神没有变，他甚至没有惊讶，只说：“我问的是身体怎么样了。”

茉慈不可置信地抬眼，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疼。”指甲抠进肉里，却被更大的疼痛盖过，忽而一双手伸过来，把她僵硬的手指掰开。

“抓着我。”

茉慈还来不及惊讶就被他摁进怀中，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说：“自愈能力也消失了吧，抓着我，别弄伤你自己。”

本应抵触，可她心里藏了丝如愿以偿的甘甜，茉慈深知此刻已丧失了对抗的力量，他的怀抱和脸不一样，直白散发着温暖。那双细小的手抓着他的臂膀时，起初还带了些忐忑不安，可随后就抓紧了，力气大得似乎在发泄什么。

库洛洛任由她施力抓紧自己，把由此产生的疼当作蜜糖吞咽，他抱紧了茉慈，这才发觉她比以前更单薄，失去力量后更加孱弱的身躯如湖面落叶，飘零孤单得要命。

怀中传来她闷闷的声音：“你到底还要我做什么？”茉慈松了手指，她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

库洛洛垂眸看着她的头顶，顺了顺缠在他臂上的银色发丝，俯身到她耳边轻声说：“留在我身边。”

“但我对你毫无用处。”

“留在我身边。”

“可我”

库洛洛搂着她的肩，使她稍稍离开一些，以眼神制止了茉慈接下来的话，“留下来，待在我身边。”

话语坚定且执着，让茉慈不得不仔细审视他，黑色碎发有些长了，险险遮过眉毛，没能盖过视线，同色的眼眸和他的话语一样，失去力量的茉慈无法判断真假。

但比起真假，她更想知道别的事情。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即使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了。”她放松身体，把库洛洛的手当作依靠，柔柔看向他。

库洛洛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迷茫，消失得太快，茉慈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她从不以为自己能从他的脸上看到迷茫。所有人都可能不知所措，但他不可能。

“不知道，”他淡笑着，“留在我身边，让我想清楚为什么，再回答你吧。”

茉慈想起了他以前回答的“不知道”，不禁笑出声，甚至抬手掩唇，“我能见见弗丽达吗？”换了个话题。

“为什么要见她？”

茉慈平复了笑意，对上他纯黑的眼，“我想要样东西。”

库洛洛立刻回答说：“我帮你带过来就行。”

“不行，”茉慈笑道，“这样东西抢不了，也不能带，让她过来亲自给我才可以，你看她就算是念能力者，也不可能在你们眼皮下搞小动作，我么，就更不可能了，你可以亲自在场监督我和她见面，怎么样？”

刚心思动得太过，又说了大段话，茉慈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开始低头喘气，不知是疼痛导致的虚弱还是虚弱让疼痛更甚。

库洛洛明白她说得都是真的，但没有立刻回答，茉慈察觉出他想把自己和其他人隔开的意图，亦无能为力。

良久后他“嗯”了声，茉慈感慨地笑笑，头颅抵在他锁骨上，慢慢喘着气，也逐渐平顺了喉咙里的痒疼，“我不责怪你也不应责怪你，他们死了，是我保护得不够。”已有太多事情不可挽回。

大手轻拍她的背帮忙顺气，库洛洛知道“他们”指的谁。他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靠在他胸膛的茉慈安静想着，也不着急让他说什么，更没有必要。

“见过弗丽达后，想去哪里？”

茉慈在他怀中安静笑了，“流星街。”一切开始的地方。

“好。”

她的身躯在无意识地颤抖，额头冒出细密冷汗，惨白着一张脸，库洛洛不需要用凝都能知道她的气杂乱无章，连缠的维持都很勉强茉慈是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了。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且幽远，双臂稍稍用力就把她的支撑粉碎，将人圈紧在怀中，柔声宽慰：“会好转的。”

茉慈一边从男人温热身躯汲取依靠，内心一边冷笑，“不不可能了，要么我死，要么她亡，你觉得我会愿意牺牲帕克？永远不可能。”无论是什么原因，她终究是违逆了血契，现在只有疼痛和虚弱已算万幸，丧失了拘禁传输到身体中能量的力量，她现在就只是个通道那些亡魂往生的通道，无法聚集灵魂凝结力量，就算有心冲破禁制也无能为力。

果然，库洛洛不说话了，茉慈摇了摇头开始发笑，笑着笑着又气息不顺，止不住咳嗽，他又体贴地拍抚因咳喘颤抖的背，过不多时，她终于在疼痛中疲倦睡去。即便入睡了也不稳，眉间轻蹙，脆弱得让人揪心。

日过中天时库洛洛另一个手机急促响铃，他接通，说了两句话后目光瞥向怀中已惊醒的人，把手机放到她手中说道：“是你的朋友。”

根本懒得想原因，茉慈把听筒放到耳边，听到了细弱的泣音，这声音很熟悉，她猜测道：“旋律？”

“是、是我，你在哪里，茉慈你在哪里？”旋律似乎很急切。

茉慈意识到事情或许很严重，她回答道：“玛拉迪拉，发生什么事？”

电话另一边久久没有传来声音，听筒低噪杂音不知疲倦地响着。

“索罗门死了，我想我也快死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索罗门之前告诉我，你是最好的念能力医生。”

可以听出来旋律是用了最后稳定的情绪说完这段话，茉慈眼睛倏地睁大，那个戴着眼镜，一丝不苟、死板得不行，却又心软体贴得不行的人，死了？一年多以前，他告诉自己，他和旋律已经结婚

“对不起，”茉慈觉得脑子里一团乱糟糟，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很陌生，“因为一些意外，我已经丧失了所有念能力。”

“怎么会？天呐”

旋律泣不成声，巨大的悲伤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唯一的希望也无济于事，她在电话那头哭了很久很久。茉慈安静地听着哭声，这才不是滋味地开口询问道：“索罗门的葬礼已经办了么？我想去最后看看他。”

得到地址后挂断电话，想必这个手机也不用交还给库洛洛了，茉慈麻木地看向地面，繁复淡雅的地毯花纹在模糊的视线里晕开几圈，好多事情都变了，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保持联系的话，索罗门一定不会死掉吧。

“怎么了？”库洛洛擦拭茉慈眼角的泪。

“变更计划，先去友客鑫，那个戴眼镜很严肃的男人你还记得吗？索罗门死了，我必须我必须去吊唁。”说完这些，茉慈丧失了浑身力气，脊背颓然弯曲，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下来，面目却呆滞着，没有悲伤地扭曲。

她推开了库洛洛再次拭泪的手，自己胡乱抹了把脸说：“早知道杀不死你，还不如去保护其他人，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对你，人类，我鲁鲁卡最高智慧与力量的杰作，只不过是个被弱小人类玩弄的傻瓜。”

库洛洛皱眉，“别说了。”

茉慈噤声，面无表情看向他，无言对视良久又埋头摆弄起了手机，电话卡应当是当初自己的电话卡复制品，有许多已读短信，看了看收发时间，却是在自己毁掉手机之后产生的往来联络其实只有接收，库洛洛只利用过一次她的手机卡，用以钓弗丽达上钩。

弗丽达的未接电话和短信最多，其次是因诺克，他看到电视上的新闻担心自己，却无法联络上，不过还是以一周一封短信的频率保持希望。

因诺克老师甚至退回了茉慈最后给他转去的巨额，茉慈看着银行公式语句的短信，无力笑了笑，其实伊路迷也同样这么做了，他没有接受茉慈原因不明的转账，但也没有直接转回，只告诉她有委托的话可以从这笔钱里面扣除。

四次索罗门的未接电话，但短信太多，似乎把他早先发过来的信息顶掉了。

茉慈安安静静地把现有讯息消化理解完，再把它扔到一边，问道：“可以让我去友客鑫么？这对我很重要。”

“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如果我说，想回家呢？”抬眼看向他。

库洛洛以沉默代替回答，他起身去了外间，不知要去做什么，茉慈也丧失了哭泣的欲望，痛觉苏醒过来后也无暇去思考其它。半小时后他带了食物和新衣服过来，问询是否需要帮忙，茉慈摇头拒绝。

身躯之痛是最廉价、最易消磨忍耐的，她既不会因此惊叫翻滚，也不会抱怨诉苦，只是再怎么轻描淡写也掩饰不了指尖细微颤抖。当茉慈第七次尝试自己扣上内衣结扣失败，库洛洛极为少见地卸下绅士伪装，直接转过身来为她代劳。

反正再亲密的事也做过，现在这样也激发不了抵抗。她安顺地让他摆布穿衣吃饭，四五十分钟后收拾到可以出门的程度。

“先去见弗丽达，还是在友客鑫见她？”库洛洛让软弱无力的人依靠着自己，他说话的样子温柔体贴，引得路人女性侧目，茉慈被他保护得很好，外人无法看清容颜。

“你安排吧。”索罗门的葬礼已经结束了，茉慈估算着自己银行账户里的余额，没耐心仔细同他说话。库洛洛并不在意，他把人打横抱起快步离开，茉慈本来颇有微词，但不一会就想通了，自己已经醒来，他就不会让帕克跟上了。

一路上茉慈都在缓慢仔细地思考，终于考虑周全后才留心注意周围，原来他们已经来到流星街了，天气炎热令人难受，但他的怀抱还保持着清爽。既已想通，就无所谓仇恨了，茉慈在他怀中稍稍蹭了蹭。

库洛洛亦被这突如其来的示好牵动心神，他目视着前方，嘴角勾起笑，“很快你就能见到弗丽达了。”

“嗯。”

立刻得到了回答，这让他笑容更深。

原来弗丽达在旅团基地，也不知是特意安排还是她自己找到了这里。基地只有飞坦和齐格在，其他人不知去向，库洛洛带着茉慈到达时，三人的目光都移过来，显然之前弗丽达和飞坦呛了几句，不然飞坦不会怀有杀意，阴恻恻地看着向茉慈跑来的人。

她没受什么苦，只是比以前瘦了些，依旧健康，弗丽达距离茉慈三步远时止住脚步，略有些介怀地看了眼库洛洛，当事人则风度翩翩把茉慈放下地，扶着她站好。

“有什么要说的，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