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像时间提着的木偶，机械交替。茉慈的固定住所从梅基特酒店变成友客鑫的贝吉特已经很久了。人类因动态变化的心境而产生不同的行为，自索罗门离开和他的女朋友旋律一起寻找传说乐谱，罗斯普便给她派来了新的经纪人。

这人也是茉慈所认识的，原化妆造型师，现经纪人的婕徳。罗斯普对此的说法是她有足够的经验和头脑胜任，但她觉得，他们是看出自己面对婕徳时最老实。

这种一人兼任多职的情况也并不少见，或者说罗斯普并没给所有人定下严格的工作范围，只要他们想做并能够做好，想要在这古怪的唱片公司内拥有一席之地太简单了。

几周前茉慈委托陶利帮她做一批箭，恰逢夏季，这次工作需要他们这一团队全部来到米斯帕拉，婕徳说这里有碧蓝宝石海岸，这位艳丽的大姐姐甚至动用多年化妆师的人脉，把独岛酒店的大半层给占了下来。

这里是米斯帕拉新开发的观景岛，所谓碧蓝宝石是指东面的海滩。他们要在这里做一次小采访然后拍摄代言广告所需的照片。

“给海岸景区打广告的话，让塞林来不是更合适吗？”

沙滩边宽大的遮阳伞下，茉慈一边喝冰茶一边抱怨，这流畅弧形的海湾确实美得鲜艳，但天气太热了。婕徳一把拿过她手里结出水珠的杯子，拿化妆棉小心地擦净被晕染开的口红，再给她补妆。

“别喝水别吃东西，妆要花了，一会儿采访只有十分钟不到，你得给我好好顶着这张脸接着拍照！”

茉慈挺直腰板坐正，煞有介事地说：“是，长官！明白了，长官！”

两个人四目相对，然后笑作一团，库洛洛在房间露台看着远方沙滩上的她们，目光幽深，这种视线无法被茉慈忽视，她偏过头看向他眼力太好，竟然还看清他额头的绷带是新的。

“采访人快来了，你这会在发什么呆？”婕徳把她的脑袋扭过来，再仔细梳好她一头细软的银色发丝。

茉慈瘪瘪嘴，“那边风景好。”库洛洛行事低调，偏偏还特别会与人客气相处，虽然她知道那只是做戏，但婕徳早就把他当作“茉慈那不愿被打扰的家属”了。

“少糊弄，我可不比索罗门那么好说话，”婕徳半真半假地训她一顿，而后看向另一边，“电视节目的人来了，表现好一点。”

茉慈点点头，心想着就快要躲到空调房里了，再抬头笑得和艳阳天一样灿烂，着实把来人镇住。

“下午好，艾丽，又见面了。”这次来的是同上次一样的姑娘，她今天穿着珊瑚粉无袖连衣裙，和以前一样大方美丽又知性。

艾丽热情笑着打招呼，“好不容易才争取到采访机会，”坐下后理了理夹在领口的微型麦克风，“茉慈小姐，果然白色最合适您。”

“别用您，”茉慈今天穿白色连衣短裙，但用的细腰带不是黑色了，而是天蓝色，“会有种我年纪很大的错觉。”

两人聊天放松心情，而后正是进入采访环节，实际上这次采访也是围绕景区宣传进行的，当艾丽问到茉慈对宝石般璀璨夺目海岸的看法时，她竟稍稍愣了一下。

纯粹浅蓝的高空和比天空还要深邃鲜活的宝蓝色海水，再加上浅金沙滩，这处海湾的确很美，但她觉得黑沙滩那种寂寥孤独的黑白色才是最爱。

“就像家一样，美丽鲜活又亲切，像童话世界引人入胜，如果以后不唱歌引退了的话，我会选择在这里定居，过每天都能看到幸福景色的生活。”黑沙滩是寂静落寞，而梦中的海岸又比眼前的宁静淡泊，茉慈微笑着说完这段话，有点心虚。

心虚不仅因为此刻的谎言，茉慈还对库洛洛避重就轻地撒过慌，对于奥莱榭恩与窟卢塔、甚至窟卢塔与自己的联系，她并没有全盘托出，只说金按照窟卢塔的形象来设计，用神秘的红眼民族来映射茉慈同样神秘的来历。

只是谎言说得越多就越流畅，哪怕心里会虚，面上还是掬着矜持又美丽的微笑。艾丽并没有察觉不妥，两人很顺利地继续下两三个话题，而后结束采访。

茉慈看着工作人员把遮阳伞和桌椅等道具搬走清场，又忙碌着把沙滩上人为印痕扫掉，她发现自己对库洛洛说得谎言也就只关于窟卢塔族罢了，或许他看透了也说不定，这种危险关系不知能持续到何时。

婕徳招呼她过去就位，茉慈无奈笑了笑。尽力维持现状吧，哪怕粉身碎骨也是。罗斯普亲自规化拍照和地方，按照要求，茉慈拎着鞋缓步走进海水中，温温凉凉的水拍打脚丫，和梦中的海水不一样，梦里的地方才是真的家。

可惜早已不再做梦了。

茉慈看着海平线，不知天涯海角在哪里。那里阳光刺得眼睛发痛，而后回过头来对身后一干紧张期待的人微笑，罗斯普按下快门后比了个“”手势。

“与其说回家，不如说更像是归乡，从遥远的地方回到更加遥远的家乡那样。”婕徳捏着下巴评价刚才茉慈的表现，而当事人只感叹终于可以休息了，大家友好地互相打招呼散场，正当她准备回到酒店时，婕徳提醒有人给她寄来一个箱子，并且标注必须茉慈亲自签收。

小箱子就放在房间里，茉慈三下五除二用指甲拆了箱，果然是款式十分熟悉的皮箱来自陶利的快递。按照她的要求做了12袋箭，每4袋是一类，爆炸箭、箭、箭，为了和先前的毒药机械箭区别开，这一代的箭用不同花纹的小小浮雕图案来区别。

“果然尚武之人特别爱惜武器吗？”库洛洛走过来好奇地拿起箭矢端详。

茉慈忍俊不禁，“我能想到和尚武联系起来的人，只有团里几个强化系及艾萨克尼特罗，”她分别取出几类箭，而后把空出来的箭袋盈满，其它的放回箱子，“天黑之后我得把这些东西放回个人军械库里去。”

“打算怎么过去？”

高调人物出行很麻烦，虽然能隔绝有心人的接近，茉慈皱了皱眉，“不租船了，直接游过去。”恰好随身带的箭也快用完了。

库洛洛笑得古怪，最后他背过身去，茉慈都能看到他肩膀笑得抖起来了。

“我去找罗斯普借观光小快艇。”她涨红脸把头发束好，准备去卧室换便于行动的衣服。

“我和你一起去。”

“嗯？好啊。”她换完简单的恤和短裤出来，库洛洛还是站在那里，笑得朗月清风，“我想看看真正的明星片。”

茉慈静静看着他，而后笑答“好”。

这座小岛才开发不久，连身处的度假酒店也是刚竣工的，并没有人来人往的游客熙攘，两人依偎着看天色随时间变暗，太阳西沉，波动着破碎余晖的宝石海面彻底陷入深邃。

茉慈很容易地就借到船，为了不惊动罗斯普派来的保安，库洛洛用了盗贼极意中的某个操作系能力，他边开船边说：“关于新能力探索到哪一步了？”

“底线是无法直接得知自己最想要的答案，但有可以暧昧迂回的漏洞。比如最喜欢的颜色是红色这样的事实，哪怕心里有所揣测，我也只能问红白蓝黑绿其中最讨厌的颜色是什么，从边角旁敲侧击。而可给予的行为命令，他们也会在清醒的状态下完成，同样也不能直接从口中得知我要的答案。”

“有点麻烦但很实用的能力。”

茉慈斜眼睨他的背，“还行吧。”总不能说这能力诞生就是因为他吧。夜月将海面渲染成深不知底的陷阱，辽阔、水光粼粼，波澜平稳而静谧，她抬头看了看月亮说：“如果塞林老老实实干活的话，我就不用跑到这边晒太阳了。”不知何时起，每次到海上总习惯性地寻找人鱼影子，它的确是任性又美丽的生物，虽然危险。

塞林和她闲聊的时候曾说过，是为了不再被动地等她所以上岸，伪装成人类模样，又成为人类倾慕的歌伶，只要名声散播开了，就能让茉慈主动找到他，虽然事情后来的确是她出现在人鱼面前。

“特征和思想把我们和其它生物区别开，而人鱼无一例外，都是异常固执的生物。”库洛洛松开船舵，跃身离开快艇，然后一脚踩在船头，让刚停下的野蛮机器稳定下来，再向她伸出手。

就算是盗贼头子，这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清越于人的气质。

“好吧，”茉慈把手递过去，调皮又高傲地笑着，“可我不是人类。”

库洛洛低低笑出声，用了点力直接把她拉到怀里，又去提起小箱子，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说：“不重要。”

他还是用以前的方式抱着她让她坐在一条手臂上，库洛洛跑得很快，茉慈不得不搂紧他的脖子，“我有个建议。”

“说吧。”

茉慈认真地从上而下看他眉眼，“这个抱人方式改一下，我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下头带小孩的观众就是这么抱孩子的。”这样的姿势，她会比他高半个身子，视野极高极好，他的臂膀也极稳极让人安心但就是很尴尬。

“是吗，”库洛洛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平静，“这个位置刚好能听到你的心跳。”

心房刺刺暖暖的，矛盾和痛苦都被拍散了，茉慈知道从上次在他怀中“死去”后，库洛洛再抱她都是这样的姿态。茉慈无言靠着他的头，让胸膛贴近库洛洛的耳，轻声说：“只要你想听，我的心跳就永不停止，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了。”

湖光蝶香水混着她的体味靠近，柔软平和人心的效力比迷幻镇定剂还要强烈，库洛洛忽然笑起来，说了声“好”。

到了地方后，打响指一般划破手指，把血抹上石板，粗略估计五六吨的厚重门扉打开，茉慈拿出蜡烛和火柴照明，地上还放着早就没电的便携电灯和落了灰的游戏机。径直跨过它们去箱子里取来两张明信片递给库洛洛。

他百无禁忌地坐在地上，这动作慵懒随意，但眼神是认真的。明信片上字并不多，两眼便扫完了，可库洛洛就是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

“你当时，到底用了多大力气写字？”他举起那张血字明信片。

茉慈伸出食指晃了晃，“差不多咬掉半个指尖的力气吧。”笑着低头转过身去，长吁一口气，却看到储物皮箱的旁边放着香水瓶，是弗丽达放在这的。她捡起来看了看，几乎没用多少，大约是弗丽达离开之前把它永远留在这了。

“回去吧，有空找帕克，我想看那段记忆，”库洛洛拿着火烛走到她身边，瞧见她对装满暗红液体的小巧玻璃瓶发呆，“这是做给别人的钥匙么？”

“对，给了弗丽达，”茉慈站起身，“我还以为你事事都知道。”

“显然不是。”库洛洛把另一个小皮箱放在大皮箱旁边，那精致玻璃瓶已经被茉慈收进包里了。他清俊面上瞧不出任何不悦或好奇，茉慈亦同样，没有紧张和逃避。

只是回去时发生点意外，男人身体线条流畅结实，肌肤如上好大理石，还沾着水珠，漂亮用来形容男性是不合理的，但月光下的塞林的确漂亮，如果他好好穿上衣服的话。

“你怎么在这。”茉慈无语看着月光浴中的奇异生物。

塞林懒洋洋回过头来，她这才看到他的头发从发根处变成了从前的栗棕色，但发梢还是灰色的。这的人鱼潇洒转身，而后站起，茉慈因他头发的异变眼神闪了闪，艰难往下挪。

含着双性特征的嗓音响起，“人类的羞耻观念和我无关，大方看好了。”男性低沉磁性与女性清亮柔媚的声线特点它此刻都具备，并且声响同它完全是人鱼时一样了带着诡异空灵感，即便不是狭窄的室内，仍有回音。

库洛洛往前走了一步，恰好挡住她部分视线，“今天是它蜕皮的日子，不过好像强行变更性别有副作用。”

“副作用？”茉慈好奇地从他身后探出头，想看一看除了两套性别器官和矛盾发色外，塞林还有什么别的表征。

可库洛洛直接转身，彻底地遮蔽她视线，还颇严肃地说：“我觉得你并不想看。”

“嗯，确实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