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沉如水，淹没了所有人的喉咙，悲伤如铁手一样紧攥着茉慈的心，面上还是奇异的平静，甚至带了笑。脸上寥寥几分笑意被库洛洛看在眼里，像告诉他茉慈确有足够的准备或动力脱离，也有能让她归去后，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几不可见的急意与迷茫瞬间从他面上消失，茉慈没有错过这变化，现在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强大且自信，不会被动摇，操纵着可控的一切。

库洛洛问她：“要背叛吗？”语气一如当初他问要加入吗。眼前已经不是当初的黑衣少年了，他眼里不可违背的意志比以前更强烈，也更深沉，到底是怎样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

“我从未背叛，”面上诡异的平静逐渐渗透表皮，渗进心里，止住惊涛骇浪压抑成冷静，茉慈对他笑，美丽面庞上的微笑却无法像以前一样单纯愉悦，连那份美丽也变味了，“我只是觉得，为了自己的私欲，强迫常年相处的同伴做他不愿的事，不值当。”

“回哪里，窟卢塔的村子么？”库洛洛原就黝黑的双瞳愈加幽深，“可你就算情绪激动，也不会变成绯红眼。”

“我知道，”没像上次那样做出冲动举动，茉慈知道表现得越在意，库洛洛就越想要动手，对于狩猎珍宝、秘宝的旅团来说绯红眼太有价值了，“那里不适合我。”这是仔细斟酌后的说法，既不暴露自己与窟卢塔的亲眷血缘，也尽量把那个安宁的村子从他的恶意范围里剔除。

真话假话都只说一半，再加上巨大悲哀盖过了关于归乡的渴望，这话语怎么看都是真的。茉慈仔细看着他的眼，思及飞坦并未看过弗丽达给的鉴定报告，同时也不知道她寄给弗丽达的到底是什么，库洛洛应当是完全没察觉到那一层的。可他的眼神就像狂风，把茉慈心里刚刚平静的水面掀起浪。

“我知道弗丽达接触过谁。”库洛洛按着她的肩，让固执站着的人坐下。

茉慈眨眼间收敛所有惊讶和不安，抬头看身前因为没有坐下而显得异常高大的人，他明明比帕克矮一点，却能压得人喘不过气，为什么同样都是流星街人，帕克却能和他有这么多不同。

“不用紧张，”库洛洛放松了一身黑暗压抑的气，坐到她身边，两人距离近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比你想得聪明多了。”

“什么意思？”

库洛洛残忍而冷静地开口：“你要求的事，她肯定会照做，而且做得滴水不漏，虽然平时没见你刻意培养她这心思。”

几乎下一秒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滴水不漏，只有死人才能做到，而且弗丽达动作够快，所以库洛洛什么都来不及知道。

“猎人协会的信息并不是实时更新的，所以你才晚了一步，是吗？”既然她能找索罗门查人，那么库洛洛也能找侠客用执照查某个人的踪迹。茉慈从未想过要把弗丽达拉到这充满鲜血和懊悔的地狱，开始后悔没把她禁锢在身边。

库洛洛手指轻柔抚过她的眼眶，“为什么离开我。”淡淡责备的语气，好像在说她不听话不懂事，茉慈握住那只手，触感从肌肤上剥离，“因为你让我感到害怕，从来没想过你会伤害我。”那天晚上其实是可以反抗的，以自己的实力还能和他拼一会儿，但茉慈不敢想反抗之后会发生什么，如果那样做的话，大概连今天坐下说话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与极致快感相伴相随的是无穷恐惧，那样的感觉每每回想起来，身体都会不住颤抖。茉慈别过头不再看他，手指也因这痛苦回忆而颤抖起来，连带着肩膀都轻颤着，她说话声音也不平稳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可是真的，真的不想再被你”没有哪一刻比那一刻更真实，强烈地发现自己被当做物品使用，而心中无法取代的人对此毫无怜惜。

明明长高了些，茉慈整个人缩起来还是小小的一团，她没说完后面的话，但这是都知道并且不愿意提起的事。

库洛洛忽然伸手抱住她，不顾她挣扎，发觉到茉慈要制造破裂人偶的前置条件，敏捷地抓住她的手，又将自己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腹卡进她嘴里，她的口腔呼出热气，牙齿接触他的皮肤却没有用力咬下。

“别害怕。”

所有的动作停止，库洛洛察觉到了，于是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把她抱进怀里，“别害怕。”复又说了遍，这次语气里没有其它，只带了更加柔软的暖意。

眼泪再也兜不住了，不要命地往下淌，点点滴滴落在库洛洛的肩膀上，他保持着拥抱她的动作，过去了不知道多久，茉慈抬起沉重的双手搂住他的腰，轻轻说：“我想去看黑沙滩。”

库洛洛答了声“好”，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放开手臂起身去浴室，回来时看见茉慈望着浴室门口，笑着说：“热水已经放好了。”

“嗯嗯。”泪液干燥后扯得脸疼，茉慈抹了抹脸，起身走向浴室。心里还在对于关系再次得到缓和感到惊疑不定，但神色松泛下来了。

在即将错身的时候库洛洛把她拉到怀里，茉慈还未来得及惊讶，叹了口气说：“今天去给不认识的老头生日宴唱歌，身上又是酒气又是烟气。”

库洛洛笑起来，“这不是员工及偶像的责任么，不喜欢就别去了。”

“还没打算放弃呢，难得找到喜欢做的事。”说完就红着脸推开他，进浴室关上门，垂下的手臂突然砸向门板，但快接触到时止住势头。

洗了个时间长得可疑的澡，水都泡冷了才结束发呆，头发擦得半干，茉慈坐在沙发上任由它们滴水，然后看向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库洛洛。

库洛洛看着她是平静的，而茉慈看着他也是平静的，但她带了点别的情绪在里面，过半晌，库洛洛拿风筒过来给她吹头发，她这才得意地“哼”了声。

“我们要资助保育所了。”库洛洛把已吹干的头发挽起，用早握在手里的发绳束好，这种事他已十分熟练了。

茉慈等他完成手上的事就去包里拿出银行卡，“钱再多，我也不知道怎么花，拿去随便用吧。”记忆里是弗丽达说在保育所只能吃喝极少量的水和粮。库洛洛接下卡片，说起另一个话题：“以前不是不用香水么？”

“工作需要。”自从明了湖光蝶含义，她便开始使用这种自己拍广告的香水，莉莉倒是赞过这香水很符合她的气质。

次日醒来时库洛洛仍坐在露台处安静看书，她看了眼落地窗的位置，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在。索罗门知道她身份不简单，于是也不像公司对待塞林那样给茉慈也安排生活助理，她也乐得清静，最初出道时惊艳和爆红经过这么一段时间沉淀，茉慈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稳定支持，开始陆续接受一些采访。

索罗门总是事无巨细地把应对文稿写好，她也依靠此游刃有余地回答别人的问题，今天有与索达唱片公司合作日久的电视台采访，罗斯普亲自提供了场地茉慈在贝吉塔酒店的房间，工作人员早早来到这里把摄像机、无线麦克风、三脚架、采光道具等架好，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俩红色的单人沙发面对面摆好，又根据罗斯普的意见调整了两张沙发之间的距离。

库洛洛一直待在隔间的卧室里，而这些人也不会擅闯她的私人领域，倒也没引起什么麻烦，她在采访开始前努力背完索罗门写的稿子，待到下午一点半，采访正式开始。

女主持人穿着淡粉色裙式西装，得体知性，她看到从造型化妆师背后走出来的茉慈，毫不掩饰惊艳目光，同这位大明星握手：“果然摄影机最会骗人，真人远比电视里的好看。”

“谢谢，我喜欢你今天的妆容和服装。”茉慈按照索罗门的稿子应对自如，剪裁修身的无袖一字领白色短裙，没有任何花纹，只搭配了条黑色细腰带，今天也是按照要求扮演具有亲和力但不热切的形象。

采访者和被采访者继续寒暄了几句，现场监督比了个手势开始倒计时，正式开始录象。茉慈念及这次采访录象会在很多主要国家的电视台播放，表现得完美无瑕正如索罗门期待的那样，这面目严肃的人正站在摄像区外监督她。

女主持手上皮质封壳笔记本翻过另一页，“对于现在的生活有什么期望呢？”

“希望自己能不过气吧。”茉慈按照剧本开玩笑，现场所有工作人员包括主持人都笑起来。接下来的文字她记得很清楚，眼神平和地注视着女主持，开口却没有再按照剧本宣读：“从没想过能在街上看到自己的海报或者广告，连音乐商店都会有用我形象做的立牌。很惊讶，觉得不真实，除了日常工作我几乎不出门，看到那些总觉得是在拍电影。”

“哦？这就是宅女明星的困扰吗？”女主持开着善意的玩笑活跃气氛，“我也是你的歌迷，作为粉丝，其实很想知道你平时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拥护者的。”

茉慈敛了敛笑意，“很惊喜，感谢有人支持我，被这么多人期待着，我能做的只有尽力回应这期待。不管拍再多产品代言广告，也改变不了我的本职，希望大家因为我的歌曲由衷感到欣喜、愉悦。”

“听说下一首歌也是关于恋爱的情歌，方便透露点消息吗？”

“当然可以，”茉慈对站在拍摄区外的索罗门眨眨眼，“不过你想知道的是歌曲还是恋爱？”她现在压根没按着他的要求来了。主持人感到意外的同时，良好职业敏感性让她顺着这个话题提问，毕竟茉慈从出道起从未公开过关于恋情的事，就算一干媒体捕风捉影把她和塞林凑成一对。

“如果你愿意分享的话。”女主持手中的小本子合上了，她直觉这段采访录象会获得超高收视率。

“目前正在恋爱中，但不知道最后结果怎么样，或许彻底闹掰了之后，我会回家吧。”

女主持看到她平静的模样，心底里对于她这么坦然的讶异也压了下去，继续提问：“那你们之间互动怎么样？”

茉慈嘴角弧度比之前克制矜持的做作更大，“今天洗完头发还是他帮我吹干的。”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不仅知道他们生活亲密，而且这神秘大明星的恋人肯定就在这附近，甚至可能就在这豪华套房里，“可以让我们知道关于那位更多的事情吗？”

“恐怕不行，因为那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并且我的训导老师一会儿可能要抓狂。”茉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客厅与卧房之间的木门。

现场监督在外围打手势，告知上半段的采访已经结束了，女主持会意后用客套的定式语句结束这半段采访。摄像师关掉了机器，这女主持走到茉慈身边，踌躇了一番才说：“现在的恋情如果感觉不好的话，就早些结束吧，就算您和人分手了，我们也还是会支持您的。”

茉慈惊讶地看向她，原以为她说是自己的歌迷只是客气而已，“你的关心我收下了，谢谢。”拿过女主持手中攥着的小本子和笔，翻开新页面写下“：祝一直幸福”。

她低头签名的模样亲切又温柔，与之前在镜头下完全不同，女主持呆呆地接过她递回来的本子，反应过来后立刻说：“我叫艾丽，呃很抱歉，今天是工作，却让我钻空子和您私下接触了。”

茉慈笑了笑，“这种小事别在意了，如果你的老板责怪你没有遵守职业道德的话，我去帮你讲道理。”说完越过他们，径直回到卧房，完全无视索罗门一脸黑压压的怒意。

她没有任何违反剧本的自觉，轻抚库洛洛的脸，吻落在他额头的十字刺青上，然后毫无淑女形象地横在沙发上玩头发，连索罗门进来也没什么特别表示。

“我会和电视台协商把刚才那段影像剪掉，下半场你别乱说话了。”索罗门瞥了眼房间内的陌生人，明白过来这大概是她的恋人了，那人也并未回身看过来。

茉慈坐起来，“我做和塞林一样的事本就是有其它目的，而前不久得知目的已经达到了，这种性质的采访节目本就不是单纯探寻成名之路的，既然他们想知道点刺激，那么我提供，对我来说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对他们来说也很好。”

今天应该会继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