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陌生人当面叫出名字，老族长也没有丝毫慌张，严肃的脸上反而露出微笑，“酷拉皮卡那孩子最近常常来我这看书，应该也是你的要求吧？”

“对。”茉慈也笑着。

“我以前不叫奥利，这是成为族长后的称号，奥利本身也是一个头衔，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

茉慈低下头，仔细整理好语言后说：“我拿酷拉皮卡的血样和我的去比对了，相似性太高。来之前我看过村里人，没有一个和我有相同的发色和瞳色，鉴定报告上也写明是同源不同演化的物种。机缘巧合下我遇上过虚拟的奥莱榭恩人，记住了他们的穿着，这才寻到你们。”

“那鉴定报告呢？”

“当然是阅后即焚了。”

“嗯，”奥利族长缓缓点头，眼神凝重，“我父亲的父亲曾告诉我，在遥远又遥远的家乡，人们因矛盾而分裂，所以才有现在的窟卢塔族，而到了酷拉皮卡这一代，已经没多少人知道这些事了。”

不过分执著于过去是好事，茉慈粲然一笑，“奥利亚萨霍斯利安是我父亲的名字，他已经死了，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很抱歉利用了小孩子，不过以后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消息带到了，而她想知道的，对方也尽量告诉她了，茉慈准备离开。

“不如留下吧。”

她惊愕回身，“为什么？”

奥利族长温和笑着，这样真切的暖意让茉慈产生幻觉，或许自己的父亲也曾对她这样笑过。

“因为小时候听了爷爷的故事，就一直幻想着能看到故事里的族人，到了这把年纪都快忘掉那个梦的时候，终于见到你了，或许你能把我们从红眼的诅咒里解救出来吧。”

该怎样形容此时的心情，自从塞林说出可以带她回家，一颗心就不再高悬了，族长的提议就像光照进了黑夜，幸福和希望从天而降的错愕让她差点答应，倏尔又打消了念头，茉慈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不配留在这里。”茉慈垂下手臂，坦然说：“我不配和酷拉皮卡及派罗那样的孩子生活在一处。今后如果有解决红眼体质的线索，我会再来，但还希望您多考虑迁徙的事。”

年逾六十的奥利明白她那是怎样绝望而平静的态度，没有再坚持。茉慈对他笑着颔首，离别的话也不曾说，直接消失在房间里，迅速离开这片安静的森林。回到城镇时，她抬头看向阴沉欲雨的天空，没再耽误时间去乘坐回城的航班。

从一无所知到现在快要知道真相，花了快五年，茉慈回到梅基特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只有浴室内这一方小天地才是彻底安静的，压抑苦闷的心境得到些许纾解。

索罗门严肃正经的唠叨批评还是比较麻烦的，茉慈好脾气地乖乖听他训，最后他也发现这人今天出奇听话，转而开始说正事。

“要去友客鑫了，你和塞林一起去宴会表演，曲目只有三首，身体不舒服的话告诉我。”

茉慈正在看一旁安静得不像话的飞坦，“好，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帮我告诉旋律，我很喜欢她。”没等到索罗门的回复，她疑问着回头，却看到索罗门正在看祸害一样看她，茉慈好气又好笑地开口：“不说是不是你误会的那样，就算真的是，你也绝对抢不过我。”

她太漂亮了，绝对是得了上帝之手亲自雕琢的，但索罗门黑着脸说：“我很确定旋律对同性没有任何想法。”

“是么，那回头我加把劲。”

茉慈也不知怎么得，对于索罗门这种一板一眼的性格就是会徒生恶趣味。他们要离开玛拉迪拉的时候，弗丽达也要继续下一段旅程了，相聚的时间总是很短暂。乘飞艇的三天里茉慈不停地在想，窟卢塔族长是否已经着手准备迁徙。

血管里稀少但确实存在的关联，带给她一种奇妙的、不再孤独的感觉。塞林看见她表情难得温和，走向她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茉慈思考了一下，用简单直白的方式回答：“找到眷族了。”

塞林立马凑近她，“和你长得像吗？”好好一张冷漠英俊脸愣是被他做弄出傻样。

“并不，”茉慈瞥了他一眼，“关系有点远，没见着和我一样发色瞳色的。”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看向镜子开始上妆，塞林也坐回了椅子。

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嫌弃的索罗门没有丝毫表情，他翻了下备忘录，“2小时后就到酒店了，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没有，”茉慈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的眩晕症，“近期都还好吧，如果有事，还有塞林会帮我圆场。”

高曝光率的生活不仅让企图和她有所接触的人顾忌，还让茉慈结结实实感受了很多次粉丝热情，她不知怎么面对那些涌向自己但被安保拦住的人，最后只好学塞林向人群挥手。

这人鱼还挺享受众人追捧的感觉，他挥手致意的样子完全没有海洋生物的影子，然后这人突然搂住茉慈的肩膀，成功让人群尖叫，她忍着不拉下脸，没想塞林到她耳边悄声说：“你看，这么多人支持我们在一起，不如你就答应了吧。”

茉慈失笑，“类似的话你以前没少说，但我是不会答应的。”

“那好吧。”他并没有表现得难过。茉慈不欲再争辩，老老实实跟在索罗门身后，进了酒店后安静许多，他们换好衣服后，索罗门严肃叮嘱：“今天是十老头之一的生日宴会，罗斯普也是没办法了才接的，工作结束就直接走，别下场和他们说话喝酒，知道了吗？”

“十老头？”茉慈让造型师打理好身上的衣服，她较之前又高了些。

“黑帮世界的实际领导。”

茉慈皱眉，她想到了伊洁丽特，可自那之后并没有关注她的帮派是不是就此散了。造型师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茉慈瞥了眼身上的裙子，叹息着回答他：“好，我知道了。”

由时下最热的艺人前来表演，为真正的宴会高潮拉开序幕，看来黑帮的人还不算没品位。茉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却发现那个能令自己情绪轻易崩塌的人，库洛洛坐在靠左后方的圆桌，他的眼看着餐桌上被灯光映得五光十色的酒杯。

茉慈低下头面色灰暗，他那样的人想要渗入黑帮势力或伪装成员都太简单了，那一桌的主位也不是生面孔，就是被她剁过手掌的格雷姆。塞林已站在话筒支架前，音乐前奏接近末尾，他开始歌唱，这支歌茉慈并没有多少歌词，更多是吟唱背景的中低音，曲子是索罗门和旋律联合谱写的，表达的是他们从相识到相爱的过程，男音更多是因为当初索罗门主动追求。

这是一首能让人回味恋爱初期紧张、思念以及缠绵的歌，应怀着青涩、笨拙但勇气满满的心去唱，可茉慈只想眩晕症快些发作早点离开这里。歌声作为人鱼极擅长的领域，塞林自然察觉到她的不自然，他早就看到库洛洛了，叹息着握住茉慈的手，眼神悲悯地看向她。

茉慈嘴角的笑溢出苦味，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握拳，才稍稍屏退了一点心里的杂乱。接下来两支曲子都很顺利，结束后塞林和她微微欠身鞠躬，迎接台下或贪婪或惊艳的目光，按照索罗门的要求他们没想停留，但守门的小喽啰压根没让开地，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他们的主人吩咐过了。

“所以，你到底是弗丽达利兹还是茉慈天堂？”有个穿黄色衬衫的人拿着酒杯，站定在茉慈面前。

当初她被伊洁丽特领着和大陆东北岸的黑帮势力互相认识，在这样的场合里戳穿当日的谎言太轻易了。

“都不是。”茉慈礼貌地回答问题，这陌生男人也没再说那个话题对他们来说，能少一个敌对势力就是好事，他们压根不关心伊洁丽特离奇失踪更不关心眼前美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不知名帮派老大让手下倒了杯酒，又把杯子递给她，“敬你一杯，不管你当初做了什么，至少对我来说，不费一点力气就拿下了整个费尔诺。”

“恭喜你。”瞟了周围两眼，自从这个黄衬衫男靠近，其他人就很识相的没过来，那贪婪而求不得的眼神让茉慈心里着实不痛快。索罗门终于来了，挡住门的喽啰不得不开门，现在不让茉慈走的话恐怕要闹出别的乱子，和她碰杯过的男人耸肩，说了声“再见。”

终于离开了嘈杂纷扰的宴会厅，茉慈这才松了口气，索罗门刚想和她交代接下来要做的事，却看到了她疲惫不堪的模样，皱了皱眉头没说出口。回到房间，飞坦还是一副对所有事情不关心，只看着窗外的模样，茉慈没开灯，瘫坐到沙发上，连妆容都懒得去卸掉。

茉慈问他：“团长最近又在做什么事了吗？”库洛洛从不做多余的事，她望向飞坦，久日相处的同伴这阵子很喜欢看窗外，他不是那么文艺的人啊？

“不知道。”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异样。

但她还是察觉到不对劲，前些天她要去卢克森市也是，飞坦寡淡冷漠得不同寻常。不消一瞬她站到了飞坦身旁，“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和我有关又不让我知道？”

飞坦这才撇过头来看她，眼神全无躁意，甚至连常见的讥诮也没有，“你觉得呢？”

轻轻一句话，就把茉慈心里刚萌生的疑问坐实，懊恼和痛苦又爆发出来，她拿出手机打通了库洛洛的电话，只说了一句“你现在过来”就挂断了。根本不用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号，库洛洛怎么可能放她一个人随心所欲，指派飞坦到自己身边来，比起控制更倾向于监视。

怪不得飞坦不想和她去卢克森，怪不得他压根懒得看弗丽达递给她的纸质消息，总是背着身看向外边，这种不与人言的体贴她不敢接受。

房门并没有锁，把手转动声就像一个开关，茉慈脸上烦躁和痛苦全数消失，只剩下冷漠，她起身离开沙发，去梳妆台坐下，缓慢仔细地卸妆。库洛洛安静地看着那个背影，一举一动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别把飞坦放在我身边了。”最后一个步骤完成，她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去浴室洗脸，出来时正好对上库洛洛的眼，那双眼平和淡定，又含着往昔她眷恋不已的色彩。茉慈低下头和他错开视线，库洛洛却轻笑。

“比起自己，更关心别人么？”

茉慈看了眼落地窗，飞坦已经不在这了，她定定看向库洛洛，也学他的模样轻笑，“再怎么关心自己，也躲不开你，不是吗？”就算比剜心还难，也必须把那份妄想抛弃，必须从泥潭里爬出来，面前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能肖想的。

与他错开身，茉慈打开衣柜拿了睡袍和明天要穿的常服，准备去莉莉或者索罗门那里蹭地板休息。这种轻描淡写的无视，让他眼里的平静出现裂痕，库洛洛知道她要和上次一样离开自己了，起身动作快到看不清，茉慈也没刻意躲开，搭在手上的衣物已经被扔到很远的地毯上。

“至少以前，你不会隐瞒任何事。”和略粗鲁的行为相反，他的面容太温和无害，可惜这之下的东西她已经领教过了。

茉慈眼里已蓄了水光，“让你最信任的人来监视你认为最有价值的人，很聪明的办法，但团长是知道飞坦对我有什么想法的吧，虽然谈不上对他完全了解，但真希望团长能够和飞坦学一学，为了这脆弱不堪的平衡装作若无其事，可以吗？”

语气中隐忍的痛苦让库洛洛无法忽视，但他只说：“如你所愿，飞坦可以不用待在你身边了。”

这回她连掩饰都放弃，直接讥讽他：“然后呢，换你来监视我么？再像那次一样，我稍稍反抗就会被你随意践踏？团长，我从未后悔过在流星街加入旅团。你想要我对旅团忠诚，我觉得我做到了。”说完背过身，抬手擦了擦眼睛，深呼一口气，用重新清晰的视线看向窗外。

最早的时候，茉慈靠近他是谨慎而期待的，而两人被那个吻拉近距离后也过了段亲密的生活，直到现在，她转身背对他的动作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库洛洛刚想张口说什么，可还没发出声就被她打断了。

“你想做的和想要的，不管我意愿如何，你都得到了。但是啊，我也有能够回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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