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人形(1 / 1)

一呼一吸,是胸口被简单处理后缓解了些许的刺痛一呼一吸,就想起来现在这伤害是同伴施加的一呼一吸,吐出来的热气进一步模糊视线,茉慈发觉身旁的宰伊洛还在盯着自己。

她轻佻笑着调侃:“难得一见的美貌吧?多看看,趁我现在还在这里。”

“确实无法想象出比你更美丽的人。”

被这一点也没拐弯的直白给逗笑,“是吧,除了漂亮,我还会别人都不会的治疗手段。”并非自夸,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但不知为何语气染上了自嘲,已长至胸前的银色发丝蜿蜒旖旎,茉慈看到了双手一直佩戴着的首饰,金绿与黄金,再加上肤白细腻,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宰伊洛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异样,“加入,成为我的工具去散播恐惧和绝望,作为交换,我不会杀你。”

“既然你这么大发善心,”她的脸僵硬了一瞬,缓缓浮出讥诮的笑,“我也大方告诉你一个关于我自身的重要情报,除了治疗和自保,其它能伤害人的特殊念力我是一点也不会。”

“为什么,你不是说能学?”

“别人学没问题,我学了就会死。”这是目前已知确定做了就会真的导致死亡的方式。

两人都没了要说的话,就这么沉默着看眼前白茫茫一片,茉慈的沉默是因为她的确没了要说的话,而宰伊洛的沉默是因为他在思考,结合所有已知的信息飞速思考。

“金眼矮个子是你的首领么。”

“不是。”

“级别比你高?”

茉慈略思索了一会儿,“并不。”后援成员的性命比特攻队的更重要一些,至少从库洛洛平日里下达的指令看就是如此。

“那他为什么可以打你?”

长长呼出一口白气,茉慈说:“因为我不小心让他打到我了。”

就事情看上去的样子来说,也的确如此,她面对同伴时是没有戒备的,自然无法对飞坦突如其来的动手做出任何有效规避,好死不死的,他还几乎是旅团里速度最快的那一个。

“美貌,又有独特能力,同时还心思单纯,你可利用的价值比起动武,多出很多。”宰伊洛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过茉慈并没有否认。

“我的确不喜欢藏着掖着,也不爱想太复杂的事,说我头脑简单的话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到现在为止她想不明白和做不到的事情太多太多,对方说这种刻薄的话也没有激起茉慈一丁点儿怒气,“没有价值的话,那为什么还会被拉入团队呢,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不过我没有兴趣,你死心吧,有这么多心思还不如多想想计策杀我。”

宰伊洛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飘到白芒处,“既然能分得这么明白,那么现在闹别扭离开同伴干什么?”

“你懂什么?”金绿眼凝聚杀意,细细眯起,“我除了同伴,一无所有。”

“是吗。”

茉慈不再理会他,把汹涌思绪用理智拦截在外,合上眼,呼吸逐渐绵长而均匀。看似睡着了,但双手都按在近、远程武器上。凛冽寒风刮起大片雨雪,茉慈选择的休憩处只能抵挡来自上方的风雪,从正吹来雨夹雪全数向两人扑去,但少女周身似乎有循环着的气罩,她的皮肤和衣角没有分毫沾湿,宰伊洛的肩头、腿上却逐渐积累着雪花,一片片到一层,随着时间又变成厚厚一叠,上层不断积累新雪,贴身的则缓缓吸收着体温融化。

“知道风冻效应么。”

两个多小时后,白风牢笼里的茉慈开始说话,宰伊洛看了她一眼,柔美的脸仍像在睡着,但那话语不是幻觉,因为她接着说了好几句话。

“低温和夹带雨雪的大风从你体表刮过,加速体温流失,再过一会儿,你就会反常地觉得很热,那是因为你的脑子已经开始坏掉了,机能紊乱的脑给身体下达错误命令热,这也是你死前最后能感受到的。”

她以宰伊洛能够听懂的方式描述低温症的表现,睁开眼看到仍白蒙蒙一片的恶劣天气,感叹道:“没想到的冬天这么恶劣,回去了得学学地理才行。”

体能已恢复大半,阻碍呼吸的胸门内伤已自然恢复好了,茉慈抬手摸了摸脸颊,滑腻触感从指尖传导过去,这无足轻重的伤也恢复了。从贴身口袋里摸出手机,庆幸没有损坏,但恶劣气候加上本身的落后,信号格子连半格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手机脱手落地,茉慈双臂受外力收紧,宰伊洛带着一身积雪将她抱在怀里。她穿得还是夏日衣装,轻薄衣料挡不住体温,而肌肤相接是最能缓解体温流失的办法,他还不算蠢,而且求生欲比早些时候强了许多。

茉慈伸手劈了他的后颈,这动作太快,宰伊洛什么也没看见就眼前一片黑暗了。她把昏迷的人从身后搬到身前,让宰伊洛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以披风盖住他膝盖裤子破损处裸露的皮肤,最后用手覆在他的额头,用念代替血肉的温度传导热量。

“大概,我成不了流星街人吧。”

风雪吞没了少女细碎话音,连唯一能听到她话语的人也昏迷着。茉慈自嘲完再次合上眼休息,静待天气好转。当天光暗下来时,白蒙天几乎隐形,但能见度还是不足3米,区别只是由白雾牢笼换成了黑暗的夜。

黑暗形似深邃的沉沦,有点深海的意味,许久不再做梦的她很想不管不顾地睡去,梦见那个海边悬崖上的森林,还有呼唤她名字的慈爱之人。

但宰伊洛已经醒来了,风雪遮蔽银月辉光,只有茉慈能借着微光看清一米内的情况。他做不到,但后脑的柔软触感是不需要用眼去确认的,包括从额头散发至全身的温暖气流也是。

“我的生火工具没带在身上,你有么?”茉慈伸手把搁在身旁的动物尸体拿起,准备简单处理后食用,但吃生肉还是太过了点。

“有。”

经历了两次互相厮杀的人现如今居然和谐安然,茉慈从宰伊洛手中拿走火柴,直接用手把动物尸体做剥皮、去内脏处理,撕扯至可食用状态后,“征用”了宰伊洛上身的棉衣和自己的连帽披风,转过上半身以躯体和悬崖岩壁形成挡风屏障,划燃柴火。

无底黑暗中突然有了一束光,照亮了这一角落,也照亮两人的脸,宰伊洛借着火看到她被人打过的那一侧面颊,当然那里已经恢复如常,只有干燥血痂依附其上,茉慈专注手中的事,无暇顾及另一人的目光。

“燃料”太少,好在她把肉处理得够稀碎,串在刺剑上很快就烤熟了,可还没来得及分配食物,火光就因无物可烧而熄灭,茉慈烦躁起来,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天气她现在已经离开了。

带着热气和肉香味东西递到宰伊洛嘴边,他并未抗拒张口咬下,牙齿刮过少女手指,他没有连着茉慈的手指一齐咬下。

“算你聪明,真咬我的手,说不定坏掉的是你的牙。”

一半喂给宰伊洛,一半茉慈自己吃下了,距离上次进食至少过去10个小时,遗憾地发现因为室外温度过低,手机电池接近罢工,失去了准备判断时间的工具。除了武器和手机,包含怀表在内所有的随身物品全放在挎包里,而挎包在瀑布边。

之前步行时间约莫是一个半小时,现在所处的地方距离瀑布差不多十公里,茉慈抬头望天,白蒙天仍未消退,连月亮也只能见到模糊光晕,根本无法判断方向,还是不宜现在就动身,再者,也不确定气温回暖后手机是否能正常开机,真是不妙啊。

“你是个疯子。”

沙哑男声以陈述语气说出这么五个字,茉慈看了他一眼,淡淡出声:“理由。”

宰伊洛挥开茉慈覆在他额上的手,暖意源消失,他凝视着黑暗,“行为活动前后混乱。”

略略思考后茉慈点头,“你总结的理由很充足。”被撇开的手收回身侧,金与宝石碰撞叮铃作响,和她的声线一样悦耳,“如果你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可以随时离开,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话要问你。”她从口袋摸出火柴盒,塞回宰伊洛手中,话语和行为表达着同一含义。

“为什么不杀我?”

她没有问题需要提出,但宰伊洛有。

“没有理由,”她垂目看着宰伊洛刀刻般的脸,那张脸应是经历了许多许多苦难,细细观察还能瞧见发际线下浅咖色的旧疤,“随便扯一个的话也行,听不听?”

“说。”

“因为,你没有伤到我珍视的东西,同时也并非被下令必杀之人。这个世界上仍有愿意保护你的同伴,不是吗?虽然那些个人只能端着枪,看起来很弱,”茉慈把宰伊洛从自己腿上扶起,而后蜷缩着腿,脸埋到膝间,“还有路回家的时候,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宰伊洛无法理解,两次相遇都是暴戾形象的她现在的样子,几乎从没有人和他这样低声细语,但茉慈懒得去思考自己说这些的理由,以及对方是否听进去了,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把狗屁意识和思考全喂给深渊。

浓雾如烟退散,洗去满夜脏污,只留了星与月,白蒙天几乎持续了整日后归于沉寂。但如果不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托衬,现在的月亮怎会如此明亮?蜷缩起来的娇小少女仍受自然恩惠,大约是太美的事物都会被格外优待吧,高大树木罅隙中透过所有的月光都只笼罩着茉慈,弓挂在少女背上,仿佛含有将柔弱压垮的重量,她就那样埋头膝间,连天气好转也不能使她多看一眼。

“还不走,担心回去路上被冻死么?”脑袋因着说话从膝弯处抬起,撩动满头银色丝线从肩头滑落,柔弱无依地搭在弓上,露出小巧圆润的肩。她的美丽不需要刻意展示便能从随意的动作里倾泻,仅仅是抬头罢了,但叫人凭空生出念想。

“我还是会杀了你。”

茉慈笑着嘲讽他这份幼稚的执着,“祝你心想事成。”然后站起身,对宰伊洛十分不怀好意地继续笑,“我还是把你送回去好了,啰啰嗦嗦地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

她比宰伊洛矮一整个头,所以少女揽着他腰间奔跑跳跃的模样实在别扭,但没有人看得见,休息充足加上进食的关系,跑起来很快,周围所有景致都横着消失在宰伊洛身边,待把人送到那间木屋时,守在外头的两个男人立马站起身,应该是一直在这里等他们的首领归来吧。茉慈伏到在宰伊洛的耳边说:“我会在这里再呆上一段时间,没有十足把握杀我的话,就好好藏起来,别出现在我眼前。”松开钳制,然后消失在黑夜森林里,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留在原地,被手下急切问着情况的宰伊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面色晦暗地走进木屋内。另一边的茉慈直接奔往瀑布处,扫开积雪找到自己的挎包,打开检查后才松了口气,伪造的身份证明及银行卡和房卡都在里面,还有一张折起的字条。茉慈拿起字条并未展开,而是抵到胸口,就像濒临冻死的人拼命汲取温暖。

天气转好有利于判断方向,茉慈朝着南方行进,跨国无数高山河流、溪水农田,甚至是荒地和丘陵,晨光将明之时她穿越了最后一座山峰,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蓝色大海,波涛澎湃又神秘诡谲,顺着山顶之下的峭壁滑行至悬崖,就这么坐在悬崖断裂的当口,望了眼身后,却并非郁郁葱葱的树林。

回头难掩失望之色,就算是想找与梦境相近的代替品也不如意,她看着朝阳从海平线升起,金橘之光给雪地染出漂亮的绯色,就连海面也渲染出光芒,熠熠耀眼不可直视。茉慈没有移开目光,刺目的光线刺激眼腺分泌湿润眼球的液体,但它似乎在这个工作中出了点故障,流出来的液体太多,连眼眶下细密的睫毛也承担不住,终究滑落面颊。

昨天在树枝上,茉慈小心翼翼地问飞坦是否还在生气。他生气斗嘴从来都是这样,措辞幼稚语气刻薄,接着从飞坦嘴里说出来的话越来越出格,最后他耐不住脾气所以把她从树枝上打了下来。

看不清的掌风接触到茉慈的脸时,他说:你只不过是人偶,捡来的坏掉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