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转机(1 / 1)

日出是撕裂黑暗的凶器,它把蛰伏在阴影里的幽蛰蠢动照得无所遁形,日出后天气灰蒙蒙的不明朗。茉慈把碍事的弓和佩剑解下放在一旁,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懒洋洋吹着风,虽说并不怎么怕冷,可恢复后一直没有穿鞋的脚还是发红了,究其原因是因为赶路吧。

晃了晃脏兮兮的脚丫,抓起两把武器就往悬崖下跳,不过三十多米的距离,中途多扣着岩壁也就下来了,走过草地和沙滩的交界处,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处沙滩是黑色的。当真全都是黑色,连沙砾个头也粗大了些,偶有岩石矗立在海水拍打的沙滩上,世界就像只有黑白两色的单调画作。

跳至其中一处礁石,把它当作大自然的躺椅惬意地坐着,让海水把脚上的泥垢冲掉,然后向后倾靠,有几分飞翔在海面上的错觉,于是乘着这份惬意做出虚像天使,让它在头上飞了几圈,最后停在这座礁石的顶端,茉慈不再忍耐,沉沉入睡,这次不像在库洛洛身边时或是前面那样保持一分清醒的意识。

黑白世界里有一个纯白天使守着安睡的少女,浪涛是她的安眠曲,海风是推动摇篮的温柔的手。

可梦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根本没有梦,茉慈睁开睡眼时天还是亮的。鬼使神差地,她开始唱歌,茉慈只会唱唯一一首歌,给这单调无聊的世界增加了人气,一曲唱罢,无尽孤独感比空气还要妥帖地包围着她,就像这首人鱼给她唱的预言曲中的歌词,如光与影,日对月那般孤立无援。

一切都是泡影么?关于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却因为他人有了这一年的经历,是否能把这份苦涩也揉进记忆里作为形成自己的成分呢。茉慈从未如此迫切地希望被人需要,不因为旁的,仅仅因为是她而需要。

念气天使从礁石上起飞,散落的羽毛消失于海面之上,主人心绪发生变化导致天使形象也发生变化,绝丽天使融合消失然后逐渐形成高挑女子形象,中分短发身材窈窕,高挺的鼻梁下,鼻尖稍稍下弯,穿着打扮入时。

是帕克诺妲。

茉慈怔怔看了会儿,然后低头笑了,她割开自己的手臂,念人儿治愈了这鲜血淋漓的伤痕然后消失,可眼前少了什么后怅然若失,但这是天使呼吸规则,行使治愈之前不会消失,治愈一次之后才会。抬起手准备做出熟练的手势,但暂停尴尬滞空,与空气僵持了好一会儿才无力落下,她没有再做第二个念气天使。

怔忡着发呆,宝石眼如蒙了灰般没有神采,眼睛被海风吹得发涩的,茉慈无力靠着礁石望天,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傍晚来临。

飞坦找到她时,茉慈还是那样的姿态,如果不是从礁石边飘出几缕银色的头发,他可能会错过这里。她正微微偏过头睡在礁石上,礁岩向上凸起的部分刚好作为枕头。呼吸细微绵长,就连面容也不像平时那样刻意作出寡淡和疏离。

她确实是睡着了。这礁石的位置在海中,不过算不得深,水面仅没过飞坦的膝盖,他看了很久才伸手让茉慈的脸偏向另一侧,洁白柔嫩无一伤痕。

或许是因为参与过揍敌客训练的关系,即使是睡着状态,茉慈也习惯性保持无声呼吸,胸口几乎不见起伏。外力动作使她缓缓转醒。

“回玛拉迪拉。”茉慈起身,似无意地从另一侧翻下礁石,“我会联系团长。”

飞坦拉住她的手强迫其转过身,“告状?”

“不,不会告状。”

这话说出来略有懦弱软怂的含义,不过茉慈脸上平和与讥讽微妙调和出的表情,表达着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茉慈抽不回被抓着的手,叹出胸口浊气,面部表情中最后一点平静彻底撕碎,“还想打一架吗?”

回应是被捏碎腕骨的响声。破裂人偶的念线从皮肤钻出,束缚四肢,带着茉慈以爆发性速度离开原地,而帮助她达成能力发动条件的飞坦,看着掌中从茉慈腕上刮下的小块嫩肉,冷笑出声。

“好啊,那就来试试!”

飞坦抽刀突刺只需要一瞬,寒芒刺破白衣并未伤及本体,另一方早已拔出刺剑,惊人速度在浅滩碰撞,连涛声也无法盖过短兵相接的刺耳惊鸣。

和他这样的敌人拼近身战是下下策,更何况使用的是水平明显低于他的刀剑之术。在破裂人偶加持下,茉慈把颓势出现的时间不断延后,这并不是结束战斗的绝佳方法。

茉慈借着礁石调整方向然后跃起,脚尖刚离开坚硬实体,就被飞坦从下往上劈过来,但她制造的距离是足够的,看见礁石被砍碎,就将剑柄在手中换了个方向,从正握变成反握,一切也只在一瞬内发生,飞坦自己毁了能够踏步折返的节点,这给了她机会。

用尽全力把剑投射出去,距离对他来说不够攻击到茉慈,但对她来说这个距离的投射武器八九不离十是要命中的。可飞坦的速度太快了,刺剑擦过飞坦的脸径直入水,过分强大的威力致使它落入水中仍势头不减,齐根没入浅滩海底。

两人缠斗这么久才都见了血,飞坦瞳仁向下看着血从他脸滴到衣服,气息越加狂暴。

“炽日?这里是大海,试试啊?”

战斗场地对她绝对有利,发动炽日时飞坦只能小范围移动,而以茉慈的速度想要迅速潜入更深的海中完全不是问题,一个人的念能力再怎么强,也不可能把这海水全部烤干。

没有炽日的飞坦,战斗手段只剩术及念的应用,茉慈看似比他能多运用一个能力却也吃不到多少甜头破裂人偶仅能把她提升到可以跟上暴怒飞坦的程度,不能比他更快。

两人从傍晚战斗到天黑,飞坦以战斗经验的优势进行攻击,成功让她朝错误方向预先防御,他用十足的“硬”使茉慈“坚”破防。

她被打飞了出去,然后重重摔在海面迅速下沉,如果不是海水寒凉刺骨,或许就要意识模糊了。破裂人偶的念线从身上消失,断得变形的手腕恢复原状,她治愈了自己,调整身姿朝浅滩游去。

配合阴郁不悦表情,茉慈从水面钻出头的样子真像海下的女鬼,飞坦冷眼看她在浅滩寻找那把被飞掷不见的刺剑。

或许是确实和刀剑类武器无缘吧,茉慈在浅滩底部某处摸到了一个新鲜的小洞,毫无疑问那是她干的好事,刺剑嵌入太深根本拔不出来,她为自己的一百四十万深深叹口气,向岸边走去。

“废物。”

少女缓缓偏头看向飞坦的方向,这动作慢得像是脖子处活动机关生锈了,茉慈想要说点什么,最终没有开口。打不过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就这么暂且还算相安无事地离开,茉慈坐在飞艇休息室里,那张深紫色的弓摆在腿上被很好地擦拭。

如果一定要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动机意义,那么加入旅团是为了生存和寻找过去。这几天的事让茉慈冒出奇怪念头,如果旅团是过去线索的障碍,她会怎么选?茉慈不明白旅团的人是怎么聚集在一块的,又为什么都服从库洛洛的命令,单单按照年龄去看的话,芬克斯和信长才是最有可能当领导者?库洛洛说他是头,而其他人是脚,蜘蛛即使被切断头也能继续行动

可能有自己也不了解的强大羁绊维系着吧。但同样的感情,她自己也有。

三天后,茉慈光着脚衣衫褴褛地回到梅基特酒店,着实把弗丽达吓坏了,明明和茉慈一样年纪、一般高,甚至华服美鞋装扮,慌张的样子却像受伤的人是她自己。

“不是说没有危险吗?”

“没事的,我懒得洗澡换衣服而已。”茉慈径直走到酒水陈列柜,拿出一瓶,暴力切掉瓶口后咕咚咕咚喝起来,眼角余光看见弗丽达蹲下身把碎瓶口仍进垃圾篓,又拿出了酒杯,看来小半个月没见,因诺克教了她很多真正的淑女素质。

弗丽达从茉慈手里接过酒瓶,倒入杯中后将透明玻璃杯推给茉慈,她坐到茉慈身边,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

“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茉慈没有再喝酒,她瞧出弗丽达有话要说。

“嗯,有件事要和你说,”弗丽达素白的手紧紧绞着,“有一位先生前天来这里找你,他问了我好多问题,但你说过关于念的事情绝不可以透露给别人,所以、所以我”

茉慈的手不着痕迹摸到弓上,“先生?”库洛洛?可他不会问弗丽达关于念的事情,自己的能力他了如指掌,弗丽达也并非高深念能力者,米兹肯?

弗丽达点了点头,似是被那人缠得很无奈,懊恼地说:“我不肯说,他也就不肯走,还非要问我你的名字,我没告诉他。老师也没说什么,你放心。”

“其实说了也没关系,一旦有危险,你必须先带着老师逃,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弗丽达拧着眉顺从茉慈的话,突然想起件不太重要但没说的事情,“对了!那人自报过姓名,他说他叫金,老师教我他的名字拼写,哎?你怎么了?”

茉慈直接冲了出去,刚上楼的飞坦看到的就是压根没换衣服的她攥着弓,从一扇门飞快出来钻进另一扇门,连开门的动作都没有。

“茉慈小姐?”

正在泡茶的因诺克被她直接闯进来的行为给惊到了,沉重的房门板砸在地上,茉慈瞪圆眼扫视房间内一周,然后打开隔门看卧房,没有人。

“金先生在楼顶,如果您是要找他的话。”

猛地回头,脸上因急切而显得狰狞,可茉慈听清了,又几乎是以全速冲了出去,放弃电梯直接在楼梯扶手向上跳跃,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快。

紧张而不知所措,甚至从箭袋里抽出了机械箭搭在弓上。弓弦拉紧的声音传到了另一人耳里,他从水箱底座的粗钢筋探出头,看到脸的一瞬间茉慈还以为出现了幻觉,虽然和照片上的面容有细微差别,但的的确确是金富力士。尼特罗不是说不加入协会就不让两人见面?!

极为有神的浅茶色眼睛第一时间没有看茉慈的脸,而是盯着她手里的弓,她突然产生这个人或许以前认识自己的想法。无论是谁,只要是陌生人,无一不会先注意到她的脸。

“我还以为被哪个黑帮强盗抢走了,原来在你手上啊。”

金的个子不太高,顶多一米七四,年纪确实如照片上所观察到的,可明明年轻却胡子拉碴,穿着也不甚整洁,半旧的灰色罩袍长衫,穿的白色裤子和中靴,鸭舌帽快遮了半张脸。

“来做什么?”抬高手臂瞄准金,茉慈努力压抑因激动而紊乱的呼吸。

金夸张地叹气,皱眉看着她,并没有因为茉慈极具攻击性的行为做出反应,而是像长辈看小孩玩闹一样,“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啊,怜悯。”

金绿眼的瞳仁缩成针孔,巨大冲击劈进天灵盖,甚至微微发痛,连问都不需要问,富力士直接露底两个人以前是认识的。

“嗯?叫名字也没反应吗?那家伙难道把这一块记已也带走了?有点过分啊。”金自顾自地说话,疑惑挠头,仿佛和她见面是特别为难的事情。茉慈兀自沉浸在巨大突变里,暂时没有想出回应的语言,于是沉眸看着他。

金无视了对准他的箭头,一拍屁股坐了下来,“老头不让我来见你,但别人托了几句话让我传达,所以么哎!你到底听不听?”

“你说。”茉慈略松弦,垂弓放下敌意,金很难对付,这是直觉。

寒冷的晨风吹过扬起银发,茉慈等待他的下文,对方却迟迟不开口,这种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耐心,茉慈开口:“你”

“你和以前一样不好相处啊。”金飞快打断茉慈要出口的话,他盘着腿,手肘撑着膝,摸了摸脸继续说:“托我带来的讯息是我回去看家了,最好不要再见面,这里不再适合你。”

在缺失记忆的情况下根本想不出这则信息有什么含义,难道要从字面意义上理解:有人不乐意她回家?

茉慈把弓挂回身后,坐了下来,“以前的我为什么不好相处。”

“嗯?”金惊讶于她的问题,“因为不和人讲话啊,软硬不吃倔强得要命,不过好歹帮我做过事,所以”

“所以违反艾萨克尼特罗命令,和我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