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我父亲的野兽。一只吃人的巫兽。”

雨下得很大，崩睿的话语被埋在这一方小小的洞穴内，只震动了一人的心，而不为世界所知道。

柳扶修看着崩睿的眼睛。

“睿睿，你父亲还有山崩之神和部落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听吧？”

崩睿移开了视线：“你只是一条小蛇。修，我们人的这些事与你无关。”

柳扶修：“但是你与我有关。”

他看着他，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半晌，崩睿有些颓然地靠在湿凉墙壁上，软化了态度徐徐说道：“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是它。”

“那双曾隐在暗影下的，发红的，邪恶的眼睛……我知道是它，我再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睛，那样庞大的身躯。灰白色一闪而过，那些被绑住的人就消失在视野里。”

“然后就有让人心悸的仿佛能引动大地的低吼传来。里面混合着属于人的惨叫。”

崩睿缓缓捂住了眼睛，回忆让他不堪重负。

“他们会喊救命……我能听到他们大声的朝母神星祈祷。嘶哑的叫骂我们这些将他们押送而来的人。一直到我们抛弃他们离开，身后的尖叫都迟迟不会停止。”

“我在雪季成为战士。那些人在雪季的末端成为祭品。”

“那样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再忍受第二次。我的父亲也没有办法再忍受更多一次。但是没人敢轻易反抗。”

“在神巫出现的第一个冬季，我们就拒绝了神巫关于祭祀的预言。结果部落每天都会死去一个人，死去的数量远远超出祭祀的人数。神巫说那就是神的惩罚。我们找不到死去的人死去的原因，又阻止不了不断出现的死亡，只能相信神巫的话举行了祭祀。”

“然后死亡就停止了。”

外面的雨声很大，柳扶修趴伏在崩睿的膝盖上，听着他絮絮叨叨讲着部落里发生的那些让他恐惧的愤怒的事情。

神巫的出现似乎就是这个部落噩梦的开端。

在这之前，虽然部落也会有人生病有人死亡，但人们感受到的往往只是遗憾和悲伤。但当所谓的“神的旨意”出现在部落里之后，一切都蒙上了恐怖的阴影。

神巫的确为部落带来了繁荣。他拥有着很多的知识，部落的人敬佩他。没有人想过神巫会是使下阴谋的人。

人们以为他慈悲纯善，是上城而来的神谕者。

在这片大陆上，人们不论生活得多远，都或多或少沾染到巫城的荣光，使用着他们传播而来的知识。

巫神圣洁净的品质无人不知。

如果不是崩睿的父亲崩大石意外发现了山崩之神的真面目，这个谎言或许还要继续下去。

不，事实上，它还是继续下去了。

崩大石是抱着必死的心独自奔赴山崩之神的祭坛。只希望自己的献祭能够代替今年那些备选去赴死的族人。他不想再看着他们继续死去，只希望自己的诚心能够打动神，用自己一条步入中年的性命代替五个年轻人的性命。

临走前父亲对崩睿说：“世界是属于年轻的你们的。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崩睿，剩下就是你能做的了。”

他留下了崩睿。

崩睿看着父亲坚毅的背影，没有哭。

他以为父亲不会再回来，但是事实上父亲不但回来了，还带回了山崩之神只是厉害些的野兽的消息。并且毅然决然的在众人的反对下，取消了原本应该进行的献祭。

神巫对此事极为不满。

原本部落人都欢呼雀跃，认为神巫欺骗了大家想要将神巫赶出部落。但是接踵而来的蔓延部落的疾病又再度使部落人心生胆怯。人们重新相信神巫的话，听从他的蛊惑，想要以双倍的人数献祭神赎罪。

相信崩大石的人越来越少。

人心总是被恐惧统治着。

崩大石不得已带人讨伐山崩之神。灰白熊爪子上的那道伤口，就是崩大石第一次发觉洞里住着的是一只巨熊，偷袭成功的结果。

那只熊虽然不可能是神，但那样巨大的野兽崩大石轻易也不想招惹。

只是除了将“山崩之神”杀死，他没有证据证明此刻部落里发生的各种不幸与所谓的神的诅咒无关。

也正是这逼不得已的讨伐，夺去了崩大石的性命。

归来的只有神巫和支持神巫的战士。崩大石的死最终只是神巫的一面之词。所谓的“山崩之神惩罚了崩大石和同样对神不敬的战士们”的说辞，无可考证。

更多的人只是不想再被卷入风波，于是默认了一切的发生。

同样默认了的也有将崩睿献祭的决定。

崩睿在被抓住的那一刻，才知晓父亲身亡的消息。部落所有人都向他隐瞒，让他以为父亲是被运送猎物拖住了脚步才比神巫到达部落要晚。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预谋好的部落大会。

母亲放弃为他辩解，当场表示改嫁。部落内的雌性地位是优越的，如果想要更换雄性，可以直接就在大会上提出，选择一个愿意接手的男人们。

当然这仅限于处于生育年龄的雌性。

而她与上一个男人的孩子，依旧属于原本的男人。

母亲放弃了父亲，于是神巫也放过了母亲。

在这一点上，崩睿并不怪她。他的母亲原本也就是娇气的女人，几乎从不离开部落参加采集劳作。父亲也不是阿母的第一个男人，再更换男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好在，他从小跟着父亲东奔西跑，本就与她感情不深。她只会嫌他弄脏弄破了衣物，嫌他打碎了陶罐，嫌他没有别人高大勇猛。

她虽是他的阿母，那一刻，他却不觉有什么背叛的愤怒。

既然是生下他的人，他也就只希望她能躲过一劫，继续好生的活着。

剩下的人生，所有的决定，就都只属于他自己。

之后的事情柳扶修就都知道了。

崩睿毅然挣扎逃脱。柳扶修帮了他非常关键的一尾巴。

然后他活下来，跟柳扶修一起寻找居住的地方，互相陪伴照顾彼此一直到现在。

即便听闻将有熊群追逐，崩睿依然没有冒出过任何丢下柳扶修自己逃走的想法。他就是理所当然地跟着他，帮他打走冲上来的熊，将他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当做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我养的蛇。

“就只有这些了。说出来好像感觉舒服多了……呼……”崩睿长出了口气，摸摸柳扶修头上的鳞片。靠在墙上，看着外面迟迟不停的雨，嘴角微微扬起一个释怀的笑。

“修，你说……只要我肯想办法，我总能杀了山崩之神，带着正义回到部落的吧？”

柳扶修对着他懵懵懂懂一歪脑袋，天真无邪地笑了。

“会的睿睿，我帮你。”

只是一头肥熊而已。

只是几个人渣而已。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唉……别乱想了。不用你帮我，你就好好活着就可以了。”崩睿伸手将柳扶修抱到怀里，嘴上嫌弃，“真瘦。没个几两肉。你以后多吃点。”

柳扶修蹭蹭他的下巴：“好。”

“等雨停我们就出去打猎吧？”

“好。”

“武器都丢了怎么办？”

“再做。”

“这么大的雨我们要点不起火堆了。”

“会有办法的。”

“修。”

“嗯。”

“有你真好。”崩睿吸吸鼻子，觉得这一刻不坚强也无所谓了。

“别哭睿睿。”柳扶修用嘴碰碰他热乎乎的眼皮，“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的事情都有我陪你一起想办法。”

“好……”

“喂！你们聊完了没有！”好好的气氛突然被四眼跳着脚打破，“你们现实一点好不好！两脚兽怎么还哭哭啼啼的了？！快点帮忙垫高洞口，要进水了！垫完再聊好嘛！兔子忙不过来了！！！”

“……”柳扶修一阵青筋暴跳，劈手卷石子丢四眼脑门。

柳扶修：臭兔子，会不会看情况？煮了你哦。

四眼：干嘛！凶什么凶，兔子说的是实话！

崩睿问柳扶修：“四眼在说什么？”

柳扶修对着崩睿立马温柔了的语气：“没什么，洞口有点积水，需要帮忙。”

“那，我来帮忙。”崩睿放下柳扶修，去洞口帮忙把花斑和小肥从洞壁刨下来的土堆起来。

柳扶修失去了抱抱，莫名有些气闷。但是在生活的压力下，这气闷又显得没道理。最后就只能自己吞进了肚子里，在心里骂了一百遍做蛇真难，然后干活去了。

雨一直下。洞口垒高之后洞内显得暖和了一些。只是湿漉漉的感觉怎么都下不去。

崩睿在洞内铺开那块破损的熊皮，坐在上面，能稍微阻隔一下湿气。旁边放着背包，背包前倚着团成团的三只兔子。

天渐渐黑下来，有些冷了。

柳扶修弄了自己满身的泥，崩睿正抱着他给他擦。

冷不丁的小小的空间里响起几声响亮的“咕噜”声，众人都下意识看自己的肚皮。

今天就吃了一顿，饿了啊……

但是外面的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崩睿望着外面，犹豫道：“我们……出去找点吃的？”

柳扶修摇摇头：“不安全。现在出去估计逮不到什么猎物。而且淋雨容易感冒。”

崩睿也不想出去：“那我们睡觉？睡了就不饿了。”

“好。”

柳扶修看着崩睿躺下，为他调整一下枕着的猪皮背包，亲吻他的额头。为他拽紧身上盖着的熊皮马甲，将尾巴放到他的掌心里。

“睡吧。我守夜。”

漆黑的洞内，逐渐有温暖的气息。

沉沉睡去的人不知道柳扶修瞪走了多少只想要偷跑进来避雨的青蛙蛇虫鼠蚁。

夜在雨的嘈杂中显得很静。

本文中出现的一切捕杀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均为情节需要请勿模仿保护野生动物，拒绝野蛮饮食你们怎么戴的口罩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北冥吃鱼：话说最近根本不勤奋，全靠我家猪猪男友替你们催更。有了这样的老公，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不码字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