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珠子辗转反侧，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才沉沉睡去。

睡梦中依然是那清苦的香氛，带着寒冬腊月的凛冽。

嘶，好冷。

莫珠子吸了吸鼻子，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也不知道睡着没有，睡了多久，总是不踏实的。

她不愿意睁眼，难受的翻了个身，却被身下的冰凉激得寒意涟涟。

哎，莫珠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唔……晃眼！

莫珠子下意识的抬手挡了挡。

似乎有什么落在了手心里，莫珠子微眯双眼尝试慢慢睁开。

烈日晴空从指缝里滑入，她眨了眨眼睛猛然坐了起来。

这是哪里？她为什么睡在一块石头上？！

莫珠子怔愣片刻回过神来，这是梦里。

她无奈的叹息，这梦境的触感真是越来越真实了。

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梅林，只不过林中白雪皑皑，仿佛一种精妙的术法抑制了梅花的盛放。

身体轻盈，自从离开那快冰冷硌人的石头以后再无寒冷的感觉。

行于梦里是一种奇妙的感受，这里昼夜温度没有规律，一切都玄妙非常。

这片梅林，好生熟悉，莫珠子仔细回忆，确定她有生之年从未来过这里也并未见过如此广阔的林子。

有风，树枝上白雪扑簌簌落下，带出了清冽的花香，卷入风里摩擦出一种悦耳的声音，仿佛丝竹之音。

又是一阵风，卷出一阵女子的轻笑。

闲暇惬意顿时无踪，诡异油然而生。

莫珠子有所觉察猛然回身身后已然不是来时的景象。

逡巡四下，这梅林仿若巨大迷宫，空旷而繁茂。

烈日之下，阳光冰凉而刺目，落在身上毫无温度。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谁的歌声？

莫珠子四处环顾，这幽幽的述说好生熟悉！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略微沙哑的歌声之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婉转。

又是一阵风，卷起枝丫之上封尘许久的雪。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仿佛有人在应和，歌声悠扬，整个梅林活泛起来。

雪与花瓣漫天，在阳光之下折射出绮丽的金色。

金……梅？一个字浮出脑海。

没等她细品，绚烂纷飞之中有一人影若隐若现。

莫珠子举步欲前却被一股风封住了前路，抬眉之际那身影竟然清晰许多。

那是一名身着华服的女子，正在几丈开外的梅树下与漫天飞舞的雪花忘我的吟诵。

华服火红，举手投足之间裙摆泛出七彩翎光。

一个转身，一轮精巧的面具横于女子面部。

“……黑与白？”莫珠子几乎惊叫出声。

她想起来了，这曲调，这唱词，这身华服，是辉月阁黑与白的唱段！

那这人……不对，她不是绿珠。

莫珠子抬头，那人已然伫立原处，正面对着自己。

“既然天地苦海终究不仁……”

清丽之中略带低哑的女声缓缓响起，裹挟于风雪之中与清冽的梅香纠缠在一起。

雪花更加绵密了，金色巨浪宛如游龙，盘踞出一道阻隔万物的巨墙。

这金色芬芳如风如水，堪堪隔绝了两个身影，两个时空。

丝竹声更甚，歌声回荡既然天地苦海终究不仁……

“吾辈又何故流连于世？”莫珠子心中一惊，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得一个激灵。

那是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对面那个她的和莫珠子的。

再次望去，莫珠子更是僵直原地一身冷汗尽管隔着面具，她依然能感觉到对方在对着自己笑。

女子倏然转身，踱步而去。

“等等！”莫珠子抬手要拦却被一股飓风带离地面。

骤然而起的坠落感让莫珠子惊座而起。

心跳快如擂鼓，击打着耳膜，太阳穴突突的疼。

莫珠子呼吸紧促，她浑身冰凉却被汗水浸湿，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微亮。

“唔……”莫珠子捂住额头，那女子的话还在耳边。

既然天地苦海终究不仁，吾辈又何故流连于世……

南国公主？绿珠？辉月阁？

莫珠子扶额，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梦见这段？

而且，在梦里她无比笃定，那人不是绿珠，不是辉月阁的伶人，而是南国公主。

莫珠子掀被，嗓子干疼仿佛要冒烟一般。她的目光落不远处的茶壶上。

脚下异动，莫珠子低头她踢到了昨夜崩碎的香炉碎片。

碎片撞向桌角，有气无力的在地上弹了两下。

一种难以掌控的无能为力侵袭而来。

莫珠子浑身酸重，太阳穴胀痛，比一夜未眠还要疲惫。

正月二十一，出征日，万里无云。

在南白玉带领下，北伐两万大军在灵鹤楼、乾坤府、三法司等送别之下踏着晨露低调的出发了。

大军浩浩荡荡，越过云梦山的时候已接近黄昏。若再往前，便是北境。

夜幕将至，山林里山岚渐起。

五位天选者随着南白玉御剑半空，北边梅林的轮廓依稀可见。

“想要入境北冥，它必经之路，”南白玉抬剑，指向梅林，“诸位有何高见？”

东方池月：“南北之间，这片林子举足轻重，恐有重兵把守。”

“据说那拈花楼的绿珠夫人曾镇守此处。”乐正娅跟着说道。

“如今呢？”楚江开问。

几人摇头。

之后又是几句在莫珠子看来无关痛痒的话。

凌少一改常态的沉默不语，一直俯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南白玉看向莫珠子，似笑非笑的唤她：“诸子箭？”

莫珠子感受到南白玉语气里的那浅淡的揶揄，嘟嘟囔囔的：“我又没见识过，更不懂排兵布阵……”

一阵轻笑，非但不是嘲笑，反而带着几分宠溺。

南白玉看了看另外四人，和蔼的说道：“此处并无他人，不妨畅所欲言。”

“驻守这梅林的封印就非同寻常，不容小觑，”东方池月衣袂飘扬，神情严肃的回忆道，“他就像……有生命的水。”

在此之前东方池月与乐正娅都做过尝试，那梅林之外的封印是他们平生所见最柔软诡谲的铜墙铁壁。

“水？”莫珠子皱眉。

“与其说水，不如说，水妖。”乐正娅淡淡的补充道。

此话引得楚江开微微皱眉。

诡异油然而生，就连周遭的温度都随着那句“水妖”更凉了几分。那若隐若现的轮廓突然活泛起来，像一个盘桓雾霭烟云之中的妖兽。

莫珠子禁不住脊背一凉，头皮跟着麻了起来。

“封印不除，玄门大军难以入境。”南白玉的声音有些沉闷。

此话乍听并无异样，但南白玉下一句话让五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重重一叹，忧心忡忡的道：“此行看似从容，实则仓促。”

莫珠子蹙眉，南白玉避开其他人只带了他们五人御剑半空果然别有用意。

五位天选者似有默契一般互相一圈后，莫珠子抬手一礼，道：“总督有话不妨直言？”

“事实上，”南白玉眸色一暗，吐出一口浊气，“临行前，本座有过推演。”

众人心里其实早有铺垫，不过听闻此言后再结合南白玉此刻神色心中齐齐咯噔一声。

“大凶？”莫珠子问。

推演算什么！就算大凶也无法阻止她长驱直入的决心！莫珠子心中愤然。

只见南白玉摇头，说道：“此卦里既有水火即济又有火水未济。”

莫珠子眉间沟壑更甚了，她听不懂。

玄门术法之中，属阴阳推演之术最为深奥，所修之人首先需要极大的天赋，其次还要刻苦的研读实践方可成大器，西岭学府无一人擅用此学。莫珠子早就听闻其玄妙但却从未真正信奉过。

自上一任总督离世以后，整个彩云间也只有南白玉略通此道，谨慎的他也从不敢以此为最后判断，仅仅作为辅助参考而已。

“卦有正反，若一阴一阳合之则称为吉，反之称为凶，”南白玉简单的解释道，“而就此卦来断，正反皆有象。”

“正反皆有象？”凌少眉目微眯，“两种结果皆有可能？”

南白玉点点头继续道：“南北双方，即水火的对抗。如果是水在上火在下那便是即济之相，两者可以融会贯通，意喻大功告成。可如果说是火在上水在下，那未济之相一出必然各奔东西。”

“那……是什么意思呢？”莫珠子一头雾水。

“卦中之象意味着虽然表明终将了结，一直以来所追所寻必将尘埃落定。但细看又觉诡异，此相一出……”南白玉顿住了。

“如何？”莫珠子急切的问。

一个词从南白玉脑中闪电一般掠过灭顶之灾。

南白玉微微垂目，终是道：“难辨凶吉。”

“……”众人无语，只听楚江开压着喉间的不适发出沉闷的咳喘声。

今日出征之前还是艳阳高照，翻过云梦山之后便阴云遮天了。

眺望远处，似有阴霾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