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时光总是匆匆。
莫珠子送走御观组之后，又跟李庆聊了好久，当回到书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
踏入主院便发现屋顶多了一个人。
嗯？莫珠子正想叫他，却被当下的景象迷住了。
青白长袍随着晚风起荡，那个背影散发着如满月的光辉，满天的繁星好似近在迟尺，围在他身侧。
莫珠子一计上心，轻手轻脚的轻盈而去。
夜风爽利，屋顶之上，屋瓦片片延伸，绵绵向外终沉入星河与天际相连。
凌少看向远方，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
方才在云梦山的情境一遍遍的浮现于脑中。
两个时辰以前的云梦山。
随着北上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他心绪愈发难以平和。
默然说得没错，他是势单力薄的。就算北冥有潜龙十八先生护着他，但对于自己的私愿，潜龙十八的态度与立场是完全跟随妖王的。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北冥与莫珠子他要两全。
可眼见北冥冰川将融，莫珠子的处境将不再安全。
要确保她的安全，仅仅是现在的局面是远远不够的。
心中忧思何人可诉？未雨绸缪谁共谋？
思来想去，凌少想到了一个人。
“北冥少主临行前夜来我云梦山……”
烛光亮，房内并无流云。云梦子懒靠于桌案前，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那眼神似要将人穿透。
“小师叔？”凌少皱眉。
二人对视片刻，凌少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
他整了整了衣襟跨出大长腿自顾自的在云梦子的对面盘腿坐了下来，随即毫不客气的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
“男子出征前夜难道不应该在心爱的女子账内吗？找我云儿作甚？”云梦子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凌少皱眉，心中腹诽，这为老不尊的家伙！
云梦子清了清嗓子，凌少也不管是不是方才的心思被无所不能的小师叔窥了去，干脆抓了旁边酒壶又是一大口。
“也是，”云梦子显然没有要算账的意思，只是偏头瞥了眼夜空，随即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去别处会招来怀疑的，毕竟有夜鸟跟着呢。”
凌少眉头一沉，郁闷之色犹添几分，早已没有平日里成竹在胸的那份淡然。
双方自斟自饮几轮，时间在寂静中挤压前行。
“所以，这是为了提前庆祝胜利吗？”云梦子打破沉默为他斟上满满一杯云梦烟雨。
“不是……“
“啊？莫非少主准备和盘托出，坦诚以待？”云梦子的大惊小怪有些做作。
“……不是。”
酒杯上烟雨朦胧，像极了浮于眉梢的愁云。
云梦子的声音更低沉了几许：“所以你决定要为了北冥舍弃她了吗？”
“当然不是！”凌少的手拽紧了酒壶，“不但不会舍了她，我还想给她全部。”
云梦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得看她要不要了。”
此言一出，仿佛一根利刺直入凌少心房，他闭上了眼。
云梦子挑眉，一副挑事儿的道：“万一……”
“没有万一！”凌少打断他的话，冷峻的脸上毫无暖意，如冰雕一般。
云梦子啧啧两声：“难道少主不觉得自己要得太多了？”
凌少沉着脸，轮廓似乎更加分明了几许，嘴边早已没有曾经的弧度。要知道在云梦子面前早就没有任何掩饰情绪的必要了。
半晌，他似乎有些赌气的冷声道：“无能之辈才做选择。”
“哎，凌儿长大了啊，”云梦子手握酒盏，迎着光欣赏着这只碧玉的瓷盏，“修行之人，何以如此禁锢呢……”
这语气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感叹。云梦子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的指尖沾着酒沿着酒盏杯口轻轻滑动着。
烟雨更甚，浮空剧集，那修长指间的碧玉看上去温润无比。
又是片刻的静默后，凌少微微倾身，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小师叔，您是站在我这边的，不是吗？”
云梦子还在摩挲杯口，单是努努嘴又挑了挑眉毛，算是回答了。
凌少坐直身子，直视云梦子那神情郑重无比，带着恳切：“在此之前，至少在北上之前，她是安全的。可一旦入境之后，就不一定了！小师叔，她不可以有事！”
“那么……”云梦子停了手里的动作，抬眸看向他，目光之中带着令人无所遁形的审度，“你是想保她的周全，还是想保住你在她心里的位置？”
凌少皱眉，显然没想到云梦子有此一问。
“你别再说都要了，”云梦子放下托腮的手，微微坐正不容置喙的道，“此题二选一。”
凌少的眉头更甚了，引得云梦子发出一声捉摸不透的轻笑。
“如果是后者……”云梦子放下酒盏，换手托腮，目光随着微眯的眼睛变得柔和，仿佛欣赏一件美好事物一般看着他，“让她彻底成为你的，或许会有转机。身心俱在，胜算或许更大哦。”
凌少眼里闪过一瞬的不可思议，一抹浅浅的羞赧迅速从他的脸上掠过。
他看了撇了撇嘴，道：“此话更适合在蜃楼说，不太适于云梦山。”
云梦子微微凑近，笑了：“虚相而已，不必执着。”
那笑靥明媚风情百千，恍如沐霁月如乘清风，恍如落红尘见遍万花。
云梦子拎起酒壶给凌少满杯，一副规劝失足少年的模样，苦口婆心的说道：“凡事皆有代价。你一个落在世俗红尘之人，就不要强求霁月清风了。若能选择，谁又会选下下策呢。”
谁凌少似乎并没有领会到这前后几番实为云梦子的试探。只见他眉头紧锁，半晌，终是叹出一口浊气：“我只想让她好好的，别的，以后再争取吧。”
云梦子闻言掩面，突然爆发出一阵狂放的笑声，那眼中流露出的神色，意欲难辨。
未央城的夜，有着独特的魅力。
莫珠子偏爱屋顶，时常拉着凌少在屋顶喝酒赏夜。
若能选择，谁又会选下下策呢。
这句话反复回旋在脑中。
天边一颗流星滑落，没入远远的瓴岸之外。凌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如此贪恋墨陵书院的夜了？
云梦子的笑云梦子的话一直盘旋着，搅得凌少的心绪更加纷乱，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酒壶，那是莫珠子没喝完的飞羽酿。
这人今天怎么了？莫珠子蹑手蹑脚的靠近如此深思的凌少实在难得，连人近身都没有察觉。
“哇！”
莫珠子一跃而起跳到了凌少跟前。
凌少双肩一抖，手里的酒壶脱手砸落在屋顶，一时间酒香四溢。
“……”凌少无语，脸上闪过难得一见的懵懂。
看着凌少难得的窘迫，莫珠子扑哧出声，笑得像个如获大奖的孩子。
她甚至拍起手来：“开心开心！向来敏锐的上官公子居然会被这种小儿把戏吓到！哈哈哈……”
“……”凌少惊魂未定的看着她。
莫珠子脸颊红扑扑的，漫天的星光盛于深黑的眸底，明亮无比。她笑得太美了，比金秋的骄阳还要夺目，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遥不可及。
“……”凌少依旧无声，就这么看着她。
“真吓着了？”莫珠子当然不知道凌少的心思。
见他还在怔愣，莫珠子狡黠一笑，抬起手放在了凌少的头顶往下捋了捋。
她温柔无比，哄孩子似的：“摸摸毛，吓不着。”
“……”只见凌少浅淡的眸色里划过一缕星火，仿佛落入一片深黑的猛火油里。
嘣……瞬间爆炸！
仿佛满天星河齐齐坠海，凌少突然动了。
他擒住莫珠子的手腕，那速度之快，根本不教人反应。
下一刻，莫珠子已经在凌少的怀里了。
“凌……”
巨大的脸映在眼前，莫珠子只觉夜色一阵颠倒，不等她叫出声凌少便封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