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之后，未央城陷入冷清。

烛火与炊烟给京都增添了几许温暖。

类似宵禁这样的世俗规则是无法阻碍玄门人士活动的，只是大家都相对低调，尽可能的尊重法则，做到互不打扰。

时辰将至，御观组众人即将抵达寮站。莫珠子与李庆坐在寮站小院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对于灵鹤楼二圣手在厨房偷嘴被抓了个现行这件事，莫珠子一点也不吃惊，当然，更不妨碍她对于李庆无情的嘲笑。

“我已经跟不州说了，以后二圣手大驾光临先领去小厨房转一圈，有什么看得上眼的，都搬到书房，咱们好酒好茶好好招待！”

“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李庆告饶，“要是被大哥知道了，又得说我了！”

莫珠子看着他一脸“风水轮流转”的表情，不怀好意的笑着：“得忌口是吧？该！”

李庆哼了一声，抄起胳膊像个委屈巴巴的大姑娘。

莫珠子边笑边拍着他，突然想到什么，问：“李圣手不来是因为……”

李庆顺着莫珠子视线的方向瞄了眼对面的某个空位，道：“灵鹤楼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话到此处，李庆东张西望一番，心生古怪，问：“话说，怎么不见上官公子人呢？”

这样的场合凌少不应该缺席的。

莫珠子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笑，挤眉弄眼的答道：“去找他师兄了。”

“师兄？”李庆愣，随即反应过来，“流云君？”

莫珠子点点头。

看着莫珠子的笑，李庆意会片刻，突然挥袖，大气磅礴的拍着胸脯，道：“不碍事，姐夫不在，由我看着，不会让姐姐多喝的！”

说罢一抬下巴，顺势指了指垒满整整一桌的酒壶。

莫珠子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别扭，脸颊的热度逐渐蔓延，她等着李庆正要说什么，御观组便到了。

姝婕领着红姐一行四人往寮站小院而来。

莫珠子和李庆即刻收起打闹，起身相迎。

红姐手里拎着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行之于前，眼下挂着一如既往的青黑。在他后面缀着落落和二姐，还有一位稀客飞羽楼的东家韩大锤。

四人着宽袖锦袍身披裘衣，看不出一丝高手的架势，倒有几许贵族公子的气质，与几次相见大有不同。

“飞羽楼韩师傅莅临书院？是来验收不州的出师成果吗？”莫珠子拱手笑道。

“那哪能，不州师傅本就是我韩某从蜀中带回的大厨，可不是师出飞羽楼！”韩大锤赶紧解释。

莫珠子哦了一声，戏谑的看向李庆，后者缩了缩脖子笑得像个孩子。

“莫姑娘你也别这么美客气，主要是飞羽楼歇业韩师就是来蹭吃喝的！”二姐晃了晃袖子，揭露道。

“我可是带了见面礼的啊！”韩大锤拎起两壶酒晃了晃，笑意盎然，“新酿制的，准备惊蛰上市。”

莫珠子一脸的期待，二姐身旁的落落哼了一声：“韩大锤厨艺精湛，可论及酿酒的本事……莫姑娘，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

“你这人怎的如此拆台呢？”二姐皱眉回望落落。

落落脑袋一歪：“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

二姐扬起下巴：“你又没喝过。”

“闭嘴！”红姐再次忍无可忍的打断他们，此举引来一片笑声。

韩大锤站在身后抿嘴笑着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这几人虽然次次拌嘴，总是由红姐的一句“闭嘴”打住，但却其乐融融，在莫珠子看来这便是她心目中团队的相处之道。

红姐回头对着莫珠子颔首微笑道：“见笑了。”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莫珠子摆摆手，示意大家入座，“来来，请上座。”

就这样，清净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

“莫姑娘。”红姐站在桌边并未坐下，而是将手上那被包住的长条形递了过去。

这一看便是一把兵刃。

“又要送我兵器吗？”莫珠子赶紧不好意思的摆手，她笑着拍了拍藏在身上的北夔妖匕，“匕首很好用呢！关键时刻助我数次，是挽救局面的利刃。”

“喜欢就好，”红姐居然笑了，“我都说了很适合你。”

李庆笑着说：“满身兵刃非常符合姐姐天下第一飒的身份。”

莫珠子瞪了他一眼让他别闹。

红姐抬手，抚了抚被仔细包裹的兵刃，珍视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师父的归林，”红姐拿起唐笑刀的佩刀，“他说你缺一把足以救命的兵器，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啊！？唐先生的佩刀？不不不，我不敢要。”莫珠子吓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摆着手连连后退。

桌上传来二姐和落落爽朗的笑声，莫珠子左支右绌的模样略显有些可爱。

“匕首防身但不救命，这是师父也是御观组的心意。”红姐一扬手，归林脱手，莫珠子赶忙双手接住。

红姐指了指归林，接着说：“莫慌，是借你的。”

“就是，要还的可别弄坏了！”落落端了端手里的酒杯冲着莫珠子眨巴眼睛。

“早点回来哦，久了按时辰算租金的哦。”韩大锤笑道。

“此刀可从无败绩呢！”二姐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可是充满了骄傲。

莫珠子哑口无言的看着眼前三人，怀里的佩刀比想象中更沉。她感受着这份重量。

虽然数次照面，但确是没有熟稔至此。而现在这样的氛围却没有任何生疏之感，仿佛是并肩作战多时的伙伴。

李庆被气氛感染，柔声道：“心意珍贵，姐姐就收下吧。”

莫珠子鼻子有些发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紧紧的抱着归林。

“御观组在京都等你们回来。”红姐言辞轻松，那神情充满了信任和肯定。

莫珠子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那那那唐先生用什么？”

韩大锤摆摆手，带着大财主的豪气：“御观组有个武器库。”

语出惊人，莫珠子等人尚未反应过来。

二姐再次露出那骄傲的神色：“有各种稀奇玩意，还有各个地域的武器，围猎专用。”

落落看了二姐一眼，显然是想到了令他嗤之以鼻的火铳，禁不住冷哼一声。

红姐嗯了一声，接着二姐的话说道：“下次带你去看看。”

“是吗，真的吗？”莫珠子两眼放光，“好好好，等我回来，一定去看看。”

归林在莫珠子手里沉甸甸的，不知道是酒足饭饱还是出征在即，莫珠子的心也跟着沉甸甸的了。

唐笑刀和御观组此举意欲何为，莫珠子心里很清楚，那便是安全回来。

匕首防身不救命，于是以佩刀相借。相借比相赠更加耐人寻味，赠予不用归还，归还便意味着相见。看起来势在必行的事情，其实莫珠子心里并无把握，相信大家应该都没有必胜的把我。

是的，无人知晓北上会有什么结果。

事实上自西南边境归来之后，莫珠子几乎夜夜梦魇。诸子箭崩解的瞬间与现实交织的片段，令她搞不清楚是记忆还是梦境，甚至还有绿珠在无尽海之上唱的那出黑与白。

小船流水，悠扬吟唱，红烛暖帐，霞帔残碎。耳边还有呼啸的寒霜，像是北风的悲泣。

本就难以入睡的她，更加难眠了。若不是姝婕以药物控制，恐怕那眼下的乌青就快赶上红姐了。

莫珠子沉浸在自我感知之中，寮站突然安静下来，杏花微雨传来细碎的沙沙声，一时间让出征前夜特别寂静。

莫珠子深吸一口，目光落在桌上的酒杯之上，琼浆玉液在月色下粼粼微光。

她抬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明日出征，今晚不可多饮，等我回来，不醉不归！”

二姐眉毛一抬，指着落落道：“对对，皆是看你俩一较高下！”

“开一盘口，我压莫姑娘，你们随意。”韩大锤举杯。

莫珠子笑了，不愧为三二先生的搭档、朔月商会的重要成员、飞羽楼的当家人，真是句句不离财。

落落愤愤然，只要想到前几日在飞羽楼的羞耻，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鼻子哼出一抹冷气，道：“我一大老爷们儿怎能欺负姑娘家。”

“哦，你怂了！”二姐显然是看热闹不显事大。

韩大锤更是添油加醋：“人家莫姑娘海量，那周公有请可是一壶半的量，你呢？嗯？”

说完还不忘挑眉一笑，满满的挑衅溢于言表。

再看红姐，自顾自的吃菜喝酒，眼里含着轻松的笑意并不加制止。

落落对着那两人就是一个惊天大白眼，一拍大腿豪气万丈的：“既然如此，草原儿郎绝不认输！”

莫珠子下巴一扬，拿出天下第一飒的架势：“放马过来！”

在场众人终是哈哈一笑，落落端着酒盏一脸挑衅的看着莫珠子，眼底却带着十分友好的笑意。

红姐瞪了二姐一眼。莫珠子喝周公有请那日正是知晓李庆失踪铃儿出事那日，她心绪难平才找的酒。

二姐这话显然没过脑子，说完后悔也已经覆水难收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是莫珠子的轻轻一笑打破低温，她起身，满杯高举：“莫珠子感谢御观组，与玄门无关，与彩云间更无关。”

“放心吧，御观组会看顾京都的。”红姐对莫珠子道。

莫珠子对上红姐的眼睛，那黑眼圈在夜色下更显得浓重，但不知道为什么，红姐的眼里有着别样的神采。这样的神采莫珠子认得，那是只有心怀坚定信念的人才会有的光芒。

“嗯！”莫珠子用力的点了点头，“未央城上有五芒星阵，内有寮站，北有云梦山不担心。”

这话不像是对红姐说的，倒想是在给自己打气。

尽管未曾亲自前往，但唐笑刀将佩刀交付莫珠子，其意图已经非常明确。正如南白玉所言，天下皆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御观组不可能随行北上，但至少会保护眼下属于苍生的那一部分。

红姐举杯，众人跟着举杯。

“御观组恭候尔等凯旋！”

“莫珠子定不负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