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事情就当是过去了，何以睚眦必报？”东方春晓的脸上渗出惊怒。

莫珠子一怔，她直觉东方春晓所言并不单纯甚至可能并不是在指绿珠这件事情。

某些念想止不住的涌上心头，某些片段难以遏制的在脑中跳转。那些传闻中的真相，梦魇里的画面……她不断的说服自己相信人世间的一些不得已，努力告诉自己那些所希望的并不是自作多情的臆想。莫珠子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她认同的永远都是最简单直接的那一套。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所谓的灰色地带吧？也没有那么多的逼不得已吧？想要拎清是非曲直黑白对错真的有那么难吗？

莫珠子深吸一口，直视东方春晓的眼睛：“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难道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东方春晓脱口而出：“但你不可以打着天经地义的旗号行惨绝人寰赶尽杀绝的事情了。”

“赶尽杀绝？”莫珠子敏感的抓住了什么，她半眯双目用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着东方春晓。

平地生起一股没来由的风，吹得东方春晓浑身发凉。

东方春晓难以辨认莫珠子这样陌生且复杂的神色究竟是什么。莫名的恐惧浮上心头，那是只有东方春晓才能领会的害怕，自从南尽天出现起，她就害怕，特别是最后那句你想知道的真相。

东方念在锦川一事上到底扮演什么角色，究竟做到了那一步她发自内心的回避。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如果她无法阻止某些事情的曝露，那么，至少能以一己之力在关键时刻为自己为父亲为东方家挽回点什么。

凌少显然已经发现这两人的对峙不止是大年十五的京都夜，莫珠子想到了什么他心知肚明。又是一阵难以言说的五味杂陈。

南尽天方才所言的真相……

“春晓，”莫珠子看着东方春晓，“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

莫珠子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东方春晓抖了一下，莫非她早就知道了什么？

莫珠子往前挪了小半步，血腥翻涌带着极度的侵略感扑向东方春晓，后者下意识的想躲，但却被莫珠子突如其来的手紧紧的扣住了。

东方春晓抽手不能，在莫珠子的逼视之下，两人之间的某种情感联系这小半步的距离中仿佛已达到极限。

“你是怕我陷入仇恨不可自拔？是怕我做到极致受彩云间非议？还是……”莫珠子目光一紧，“还是怕南尽天口中的真相？”

莫珠子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侵略性，如清风霁月之下的朗朗乾坤，如晴空万里之上的昭昭烈日，带着法不容情的审判，将一切罪恶和不堪都推到众目睽睽之中，在万众瞩目之下挥舞着浩然正气的镰刀，割下罪恶滔天的头颅。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趾高气扬，东方春晓难以招架，像一个被烈日暴晒到几乎窒息的小生物，只想找个遮天蔽日的地方安心呼吸。

“春晓，告诉我，你在怕什么？”莫珠子的手更用力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珠子！你……”东方春晓满脸的痛心疾首，眼底溢出潮湿之气，哽咽着，“你何时变成了这样。”

东方春晓梨花带雨，立刻招来一些打抱不平的声音。

“喂！诸子箭，你何以顾左右而言他？你逼迫东方师妹究竟意欲何为？”

“此事有必要上奏请示，由总督裁决！”

“对对！我等皆为见证。”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速速清理战场回寮站吗？你俩拉拉扯扯瞎折腾什么呢？”王金贵不耐烦的抄手道，“能顺利完成任务已是大捷，应当速速回书院，毕竟还有伤者需要救治。”

莫珠子怔了怔，她看了看李贺背上安静睡去的李庆，还有东方春晓身后狼狈的彩云间幸者。

她点点头，放开了东方春晓：“言之有理，有些事情也不急着一事。”

莫珠子松手，绕开东方春晓往绿珠走去，可还没抬脚就被东方春晓拦住了。

“春晓，此事我势在必行可否成全？”莫珠子用词恳切可话里全是蛮横，“算我求你。”

记忆之中，莫珠子即便身为东方春晓的伴读也没有用过如此卑微的词句。

过往匆匆飞逝，昨日今夕早已面目全非。

近在迟尺的二人是前所未有的疏离。

东方春晓一把拿住莫珠子拿箭的手，那双眸洇湿，眼泪旋于眼眶，如秋水碧波。

“珠子，”晶莹的泪珠滚落，东方春晓哽咽道，“玄门例规，不可逾矩，生而为人，择善而从。怨我过往纵容你太多，令你如此跋扈！亦怪我东方家教导无方，以至于你胡作非为不知悔改。今日有我在此，定不会允许你无视正道一错再错！”

“……哎。”139139xs

“这东方师妹也太不容易了。”

东方春晓泪如雨下，引来啧叹一片。

“……”莫珠子看着眼前的人，仿佛从来就不认识一般，脸上露出一直以来未曾有过的无助与茫然。

手腕生疼，双眼胀痛，胸口发闷，莫珠子感觉命门被狠狠扼住她居然惹哭了东方春晓。她居然将自己的太阳逼到如此境地。她看起来那么伤心，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极力阻止自己，为什么不可以从彩云间的立场站到自己这边呢，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她的这一份势在必行呢？

上一次见到春晓如此难过是何时？应是东方池月被送去敬亭山，已是十多年前了。

莫珠子一脸错愕，但也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两人就这么陷入僵持着，时间仿佛停滞了，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听到东方春晓嘤嘤的啜泣声。

“诸子箭大可不必如此盛气凌人，一朝青云就忘恩负义恐会遭报应的！”

“此事有必要上奏总督，东方太可怜了……”

“诸子箭太过分了！还不给东方师妹道歉！”

错了？究竟何错之有？莫珠子抬眸，阿庆受难，铃儿惨死，北冥一再挑衅，绿珠更是嚣张至极！

今夜一战，彩云间死伤近百，若非早日部署，整个京都城会成为第二个锦川！

锦川……

东方春晓极力压制着情绪，苦口婆心的说：“珠子，你原本通情理、明忠义，是那么温暖善良的人。我知晓锦川之殇对你影响深重，以至于你嫉恶如仇。可是，人不可以永远活在仇恨里啊，如今你既为天选之人，更应当恪守修行之道，前路漫漫，当克己，当慎独！”

“深明大义！”

“义正言辞！”

“不愧为百年世家的千金！”

如此说来，在规矩之前，在道义之前，在玄门礼法之前，她莫珠子应当择善从之将锦川之殇放下？

莫珠子难以置信的看着东方春晓，她嘴唇翕动，先后几次想要询问却始终未能开口。

或许某些答案太过明确又不敢置信，才令她如鲠在喉。

“春晓，你……”

咻……

一道星火符从两人余光中滑过，直直的落在绿珠的尸身之上。

轰

在幽蓝灵光的催动下火光冲天，一声闷响，绿珠的尸身瞬间支离破碎，挫骨扬灰。

众人愕然，齐齐的看向掷出星火符的凌少。

“真是匪夷所思，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何以如此多大道理？东方大小姐觉悟之高令我大开眼界。可惜啊，”凌少收回手，正了正衣襟，眼眸澄明如月色，“诸子箭哪里都没有错，惩戒恶人何以十恶不赦？此人确实没有资格留有全尸。”

东方春晓对于身后那团幽蓝的烈焰并无太多关注，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凌少和莫珠子。

迸裂的衣衫皮肉逐渐燃尽，现场飘荡着奇怪的味道，是骨肉焦糊和衣衫泥土焚化的臭味糅杂在一起，诡异至极。

“尸身已毁，追责的话，请冲着我上官凌少来。”凌少抬手向彩云间众人示意之后目光回落在泪痕犹在的脸蛋上，嗓音微寒，“为了死不足惜的人耗费你二人多年的情义，值得吗？”

说罢，他上前揽过莫珠子的肩，将她的手从东方春晓的钳制里取出。

“背诵礼法侃侃而谈就是尔等认知的修行？云梦子洒脱不羁无视条规世人皆知，至今高居宗师之位无人可及。身在世间便是修行，无关是否身在玄门，更无关是否名门。”凌少浅淡的笑意之中带着深深的讥诮，“别忘了，玄门最高的礼法先生可是卑劣的叛徒，在下实在不懂，尔等在大谈礼法道义的时候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啪啪啪啪，掌声，是李贺。

“……”紧接着哗然一片，只有姝婕的嘴角微微扬起。

莫珠子抬头看着凌少，后者给予她一个暖暖的笑，温柔的道：“择善而行，不问曲终，便是人间正道。此道不在敬亭山更不在东方家，而在人心。”

凌少说此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未离莫珠子。

在东方春晓眼里，凌少的笑宛如初秋松软的云朵，那是只对莫珠子一个人才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