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消散于水面，无尽海上寂静一片。

刚才的一切好似没发生过，若不是水面涟漪轻轻，恐怕无法证明曾经有人来过这里。

“莫珠，”凌少转头，看着身边这张紧绷的侧颜有些担忧的试探道，“你怎么看？”

莫珠子深黑的眸里微光影动，一时半会儿难以辨别意图。

空气有些凝滞，有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凌少觉得喉咙干哑。就在他寻摸着应当从哪个角度代入的时候，莫珠子动了。

她举步上前，逡巡四下。戏台被拆个稀巴烂，这里延伸出去的区域原本就是无尽海那码头的。一切隐于阴影之中，即便有星月有光，但在蜃楼这庞然大物的遮蔽之下，视线极其模糊。当初她便觉得诡异，若有人藏匿其中也不足为奇。只不过……

莫珠子微微侧目，眸光扫向彩云间的众人，有一个身影完全融合在了彩云间弟子之中。

所有人都看到了莫珠子寻视，但这一眼所蕴涵的意味，让在场的两个人心中难免一紧。

莫珠子的反应与关注点显然不在南尽天的出现和言辞，更没有因见仇敌而冲动行事。她所关注的，是别的事情。这就意味着，在莫珠子心里有些事比仇敌当面挑衅更加重要。

就在这时，就听莫珠子沉声道：“看来他是一直都在这里的。”

自知晓李庆失踪以来，莫珠子一次又一次让凌少感到意外，这样的不可捉摸感不在掌控的错落甚至让他感到恐慌。

“他在这里多久了？是一早便潜伏于此，还是中途溜进来的？”莫珠子望着深黑的水面。

暗黑一片，不远处的蜃楼像巨兽一般栖息月下，这一切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幕在刻意阻拦着什么。

凌少上前，与之比肩：“应该是一早就在这里，至少是在彩云间结阵之前……默然？”

凌少转身唤道，默然站出人群。

凌少看向她：“这里可是你此前潜伏之处？”

默然有过片刻的迟疑，旋即朗声道：“相差无几。”

凌少：“可曾发现异样？”

默然面无表情的说：“无尽海上禁制繁琐，视线极差，只要有些身法隐匿其中便可掩人耳目。”

莫珠子之前追击刺杀者苏越曾经跃窗而出。从蜃楼方向往城内看时，视觉感官与从水边往水面相望根本就是云泥之别，一个一览无遗，一个五指难辨。因此，默然所言非虚。

默然想到什么似的，拱手追述道：“此前有七绝阵在此，或许藏于阵中。”

“当时慌着救人，兴许是我们遗漏了，”凌少哎了一声，恍然之后陷入沮丧，“此贼奸猾，暗箭难防。”

见凌少如此态度，莫珠子打住思绪不再深究，转回身看向彩云间一众。他们此刻神色各异，显然各怀心思。

“整合书院人马，准备前往西南边境支援。”莫珠子面无表情的吩咐着，也不理会彩云间众人会有什么反应。

姝婕正要回应，身后的东方春晓紧跟两步，上前急切地说道：“南尽天毕竟是叛逆之徒，方才所言恐怕有诈！”

莫珠子眼眸微光，盯得东方春晓竟然心中一虚。

可话已出口，她也来不及回味方才是否合时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西南边境有总督亲自带队，还有三位天选者和上百精锐镇守，不会有问题的。”

“嗯，春晓言之有理，”莫珠子微微点头，“若只是出自南尽天之口，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但是……”

莫珠子正身，对着东方春晓一脸公事公办的：“事实上总督临行前有交代过一些事情，与南尽天与绿珠透出的信息不谋而合。因此，西南边境一定得去……”

要知道若不是东方春晓出面，她大概连解释都不会有。

东方春晓：“可是……”

“正如诸子箭所言。”东方春晓还想说什么被姝婕从中打断。

姝婕没有看东方春晓，只是对着莫珠子微微颔首：“书院还有百余兵力，出阵即可调配。”学府xuefu168

莫珠子充耳不闻反对之声，拱手道：“那就有劳姝婕，有劳诸位了。”

姝婕合袖回礼。

总督座下爱徒与神兵天选者一唱一和，彩云间其余弟子顾忌姝婕大师姐的身份难以反驳。

“那么现在，”莫珠子呼出一口气，偏头瞥向血污之中的绿珠，缓缓的开口道，“给我一点时间……”

寒意上浮，莫珠子的眼里闪过前所未有的狠绝，那是深藏在灵魂深处的残忍。

莫珠子抬手，东方春晓只觉腰胯上的金乌箭筒微微一动一支箭被莫珠子隔空拿去，利箭在手，箭芒直对绿珠的尸身。

“她还要作甚？”后方似是忍无可忍，惊叫一片。

“珠子？！”东方春晓疾步而至，以身相拦，“够了，别太残忍了。”

羽箭之上灵光闪耀，没有因为东方春晓的劝阻而浅淡一分一毫。

东方春晓不可置信的看着曾经多么熟悉的人，痛心疾首的道：“珠子！究竟是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你如此对待？”

莫珠子心生怪异，她抬眸，东方春晓宛如天仙的脸庞上写满了失望和惊怒。

莫珠子的心被扎了一下，她指着绿珠的尸身说道：“她可是残杀了江逸尘的人。”

东方春晓愠道：“我知道，但是你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江逸尘尸骨无存连入土为安都无法做到，春晓你不恨吗？”莫珠子眼角洇着一圈湿润的红晕，向被暴雨打融了的桃花，“我救不了春晓的江师兄，但可以替他报仇。”

“逝者已矣，生者不可以活在仇恨里！”东方春晓又近了一步，试图拦住她。

莫珠子杏目圆睁，缓缓看向东方春晓，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四目相接，两人同时想到了某个场景。

“所以，春晓是这么认为的？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莫珠子的声音发颤，似乎是在确定另一件事情。

东方春晓猛地摇摇头，眼中水气弥漫，莫珠子看不出她否认的究竟是什么。

“珠子，身为玄门修行者，切忌被愤怒支配！”东方春晓一把抓住莫珠子的肩膀极力劝说着，“你已经做得太多了！”

此话之中带着明确的苛责，莫珠子眼圈通红，脸上的惊疑更甚。

“对待对手没有必要如此残忍！”东方春晓以身挡住了绿珠的尸身，“以杀止杀有违玄门正义终究不是修行之道！”

“东方师妹言之有理！”

彩云间剩余部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涌了过来。

“不是还要去西南吗？诸子箭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危机解除了，嘴炮既然在继续。

“可不怎的？这还要鞭尸不成？虐杀对手已经很残忍了！”

莫珠子对身后的杂音置若罔闻，只是一直盯着东方春晓。那漆黑的双眸忽明忽暗，仿佛有千帆过往在其中掠过。

东方春晓难以辨认莫珠子这样复杂的神色究竟是什么，这样的沉默让身在旁侧的凌少莫名的心慌。

仿佛回顾了一生，莫珠子的眸色陷入一片落寞。她颓然的从东方春晓的身上挪开视线，穿越那些指责她的人，飘向人群之后李庆被李贺驼在背上，已然陷入昏睡。兄弟俩呈现出史无前例的狼狈与疲惫。

莫珠子目光所及之时，李贺正好再关注她左手手腕处的一大片血污。那是为救李庆留下的刀伤。好在有灵力的保护，这样的外伤已然止血不足为患。但他依旧心有余悸难以释怀。

李贺眼里的心疼与关切好似濒临绝望之时的一口灵力，莫珠子突然深吸一口诮然一笑。

“残忍？何谓残忍？她对阿庆对铃儿对其他无辜者就不残忍？可惜她只能死一次，否则……”疑惑逐渐淡去，莫珠子心意已决，“春晓，请勿浪费大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