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珠子还是很克制了，她说的“好好看着她”，不是看守的看，而是看见的看。

李贺何等心细如尘，即便在这样的状态下，还是轻而易举的发现了这个细节。

他放下掐着眉心的手，深深叹口气：“莫姑娘，别这样，这也是我的意思。”

莫珠子想说什么，可当她看到那已经被李贺自己掐红的眉心后，只觉得胸中拥堵，什么都说不出来。

默然肢体僵硬，神情严肃，嘴唇紧抿，对于莫珠子的指令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不满，当然，也没有悔悟与歉意。

她是北冥的影卫，是凌少的影卫，少主的意志才是她的意志，少主的命令高于一切。

面对怒目而呲的莫珠子，她并不在乎，那些沉默和不反抗只是取决于莫珠子在凌少心目中的地位。

但她明白当下这样的情况，断然不可过多惹怒莫珠子。拿不准怎么样态度和回应才能不给凌少添麻烦，让他事后的收尾没有那么高的难度。

这些都是默然不擅长的地方，不过好在凌少算无遗策，早就有备选方案，只是对于应付此刻的莫珠子以及不能立刻通报现状令默然万分不安。

“你先莫急，事情是这样的……”李贺的声音缓缓响起，柔化了快要凝固的空气。

莫珠子手里捏着那个已经破掉的香囊，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那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知道李庆失踪这件事情可谓十分意外一切源于今晨她收到了蜃楼的请柬。

潜龙十八先生携辉月阁已于昨日抵达未央城，他们将在大年十五上元灯节那晚于无尽海上搭台演出，作为辉月阁此次巡演的最后一站。

那是莫珠子今生所见最“贵“气的邀请函了，纯金打造，闪得她眼皮直跳。

上元灯节这日未央城是没有宵禁的，届时花灯，美食，杂耍，各式表演魔幻上演。那种盛况她早就听李庆说了千百回了。这份金灿灿的邀请函无疑是让繁华璀璨的上元节更加令人期待。

那夜，莫珠子与李庆以“四海升平”一战成名，分别获得蜃楼超级贵宾的资格。

因为之后的长街围杀，那本该引以为傲的贵宾资格被莫珠子嫌弃及遗忘，但当她看到请柬里夹带的属于辉月阁的贵宾戏票时，那是发自内心的欣喜若狂，立刻就把之前的鄙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开心得跟个孩子似的，一蹦一跳的往灵鹤楼而去。

那时凌少已经外出了，为了看住莫珠子还专门留下了默然，然而姝婕浑然不知李庆的事情，因此那些千方百计的阻拦变得孤立无援。

从书院到灵鹤楼的小路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默然没能在这短短的几步路里给予莫珠子合理的解释，就在她权衡是否要动用武力的时候，莫珠子与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的铃儿撞个满怀她守在与书院相通的小径入口，眼巴巴的等待着李庆的消息。

就在那一刻，默然知道此事再也瞒不住，她非常后悔当初没有连姝婕一起“策反”。

李贺嗓音嘶哑，却依然保持镇静，条理清晰的向莫珠子解释了前因后果及依然没有李庆下落的现状。

“上官兄已然想办法了，也找了押倌，”李贺眼中布满血丝，此刻的面色更差了，“可城中毫无所获，或许已不在京中，咳咳……”

李贺的话，伴随着干裂的咳喘，震耳欲聋。

触目惊心的事实，每一个字都如银针一般一根一根扎在她的心头。

莫珠子脑子飞速的运转，记忆将她拉回那日在前院。

“莫家主，您可别后悔呐。”这是收到拈花阁邀请函的书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姐姐文学网jjxne

那书生古怪的表情在莫珠子眼前化为无比狰狞的怪兽，舔舐着尖锐的獠牙向她阴寒一笑。

嘶……

一阵刺痛从手心传来，莫珠子陡然抬头，姝婕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用随身小包里的药物将她的割伤简单处理了，这一次，莫珠子没有反抗。

莫珠子紧紧的闭了闭眼睛：“拈花阁那边呢，怎么说？”

“一无所获。”李贺摇摇头。

“这分明就是有问题！”莫珠子嗔怒，莫名的刺痛惊得她手臂一紧。

她抽回被姝婕包扎的手臂起身就要往外走。

“莫姑娘！”李贺扬声叫住，随后嘶哑的说道，“张公子前日突发急症，如今拈花阁上下一团乱麻。”

“什么？”莫珠子回头惊愕的看着李贺，随即从眉间挤出古怪，仿佛在说这你也信？

“张家公子是真的病了，”默然纹丝不动，缓缓开口，“我亲自潜入探查了，他如今连床都下不了。”

“什么急症？”莫珠子心念电转不好的预感陡然腾升。

众人面色茫然显然无法确定。

默然摇头：“我也只是屋外一探。”

昨日默然探完拈花阁便回报给了李贺，称张沛急症来势汹汹，恹恹昏睡于床榻之上。只是拈花阁封锁了消息连大夫都没请。根据这样的形容，纵使是李贺也无法确认是何恶疾。

“……这难道不是更加可疑吗？”莫珠子脑子里嗡嗡作响，转头看着李贺，“为什么不找三法司和乾坤府？他们难道不会更有经验处理起来更方便？”

李贺颓然摇头：“私下找过蔚校尉了，但……”

“那少府主呢？”莫珠子问道。

李贺顿了顿，大概知晓莫珠子话里透出的难过是什么，他颓然的点点头，道：“少府主昨日并不在京中，又不想惊动他人，所以……”

“拈花阁有什么异样吗？”莫珠子看向默然，“比如凶煞阴邪之气？”

默然心头一动，即刻领会莫珠子的意图也明白她在怀疑什么，她面不改色的摇摇头。见莫珠子眉头深锁，光影在那漆黑的眸中投下斑驳。

默然感叹凌少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将计划提前也是大有必要的。

莫珠子脑中混乱胸中阵痛，伴随着每一口呼吸，那刻骨铭心的痛楚如潮汐一般拍打着她的胸口和头颅。无力感席卷而来，某种恐惧化为久违且熟悉的黑白氤氲，从黑暗的夹缝中伸出利爪。

细密的薄汗浮出前额，莫珠子拉长自己的呼吸，体内似有某种力量在勒令自己冷静下来。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她？她是京都寮站的守护者啊，是神兵之一啊，在弥天令之中占据举足轻重的位置啊，兹事体大于公于私难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她吗！？

他们究竟是怕她暴跳如雷对着拈花阁或者万春楼横冲直闯？还是认为她没有能力，依然是个……拖油瓶吗？也对，李庆失踪整整三日了，其实自打进入未央城以来，他们几乎每日都会见面。对于如此至关重要的伙伴、家人遭遇危险都能这般后知后觉，她有什么资格愤怒？有什么资格指责？是谁曾经口口声声答应的？是谁说的李庆的安全由她相护的？

莫珠子视线模糊，脑袋嗡嗡的，她下意识的想抬手扶脸，却突然触电一般怔愣在原地。

漆黑的眸子倏地缩紧了，有两点星光格外的亮，像狩猎的动物发现了黑暗中的猎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