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眼中微光闪动，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北冥之上，那片孤舟在永恒的夜空下，恬静而孤绝，悠然却惊悚。

见凌少长久不语，默然似问非问的喃喃道：“主上依旧不让少主插手京都诸事吗？”

“怎么可能，”他怆然一笑，“这是多么有利于北冥的计划，主上怎会阻止？”

话虽如此，但凌少脸上的神情显然不能让默然安心。

自莫珠子觉醒以来，凌少收到的指令就是潜伏京都未央城。妖王要他在弥天令之下建立京都寮站，以天选者的身份配合深入玄门。

再在合适的时机配合绿珠夫人与潜龙十八先生。

在默然看来，主上如此安排，表面是让凌少安心潜伏，实则是听信了上官凉等人的奸佞之言不信任，甚至架空凌少。北冥之中弯弯绕绕，各种关系本就复杂诡谲。事到如今不光是拈花楼与辉月阁联手做事，就连上官凉也出奇的配合，在关键时刻给予关键信息。

本来是难得一见的和谐，可如今凌少提出新的计划，就算再怎么天衣无缝，再怎么神来之笔，但是无疑会改变和触及到了其他几方的利益。现在的局面，即便达成共识目标一致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她都能明白，凌少怎么会不知晓。

就拿拈花楼来说，毕竟亲疏有别，绿珠夫人定然不如潜龙十八先生那般可靠可信。

北冥王麾下的两大杀人机器，拈花楼与辉月阁生来便是互相掣肘牵制的关系。潜龙十八先生乃凌少启蒙恩师，这样的师徒情谊便注定了凌少的位置。加上拈花楼脱离绿珠夫人在上官凉手里时间实在太久，难以确保会有什么变故。

潜龙十八先生无论多么疾言厉色，但是本质是向着凌少的。此次先生回归北冥，本该收回的辉月阁阁主令牌也还在自己手里。默然是凌少的心腹，先生此举意欲为何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可绿珠夫人不是，拈花楼不是。

从一直潜伏在未央城的张小花便能看出，若拈花阁真向着凌少，那她早就应该在诸子箭觉醒之后来报到，而不是在绿珠夫人潜进京都之后才表明身份。

默然心猿意马，手里捣鼓着热腾腾的茶汤。

凌少也若有所思，眼中忽明忽暗的，不知道是不是热气的缘故，自家少主那浅浅的眸色里，始终蒙着一层氤氲。

就在这时，久久不语的凌少突然抬头问她：“岭南那边，人找到了吗？”

壶口抖了抖，茶水出汤的水流几不可见的歪了一下。

“根据上官凉的线索，我们的人已经顺利接触到他了。”默然赶紧放下茶壶，将热腾腾的茶杯递了过去。

“嗯，那以计行事吧。”凌少端起茶杯，氤氲腾然，雾化了眼前的事物。

“现下……”默然将手收回后确认着，“是先瞒着莫姑娘？”

凌少抬头，神色一紧：“一定不能让她知道。”

默然点点头。

凌少继续道：“两日后将二公子送回时再演一场戏，激怒神兵及彩云间部众不，等等。“

默然还从未见过如此纠结的凌少，这样的自我打断在她的记忆里还是有一次。

之间他眉间似有一团黑雾，眉头越蹙越深，深到中间的沟壑足以成为吞没所有的深渊。

紧接着，他脸上闪过难得一见的茫然，手中茶杯悬在半空，倏地默然的心都跟着一起拎了起来。

应是经历一番深思熟虑，凌少长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而缓缓吐了出来：“你去确认一下二公子的位置，以防有变。”

直到这时，凌少才将那悬在半空中的茶杯送入嘴边。20182018xs

茶水温度正好合适，滑入喉间温暖舒适，可这样甘苦的温暖也没能化开心中的郁结。

即便默然处处为凌少着想，但除了凌少自己，谁也不会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究竟有多么忐忑，多么矛盾，多么不安。

可是呐，现实总是如此，走夜路的旅人越是胆战心惊越是能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

这就是所谓的，怕什么就来什么。

翌日，京都寮站书房。

房门紧闭，静默压抑落针可闻。

莫珠子的视线在在座脸上一一划过，李贺倚靠在座椅之上，又长又好看的大手按住眉心，即便遮住大半张脸也无法掩盖那一脸的憔悴。

默然被两名修士围住，站在书房中央，莫珠子以寮站守护者的身份勒令两位修士，不得让默然的肢体起伏超过半尺。

铃儿顶着红肿不堪的眼睛，一副极力隐忍着什么的模样，脸色涨红浮肿，不知是不是被泪水泡的。

姝婕与其余彩云间的弟子面面相觑惊愕不已，显然对于李庆失踪一事浑然不知。

看来，这书院之中，知晓李庆失踪的除了李贺以外便是铃儿、默然，以及……凌少。

默然呼出一口气，这是何等糟糕的情况，然而最糟糕的还不是莫珠子知晓了李庆失踪以及他们隐瞒的事情，而是莫珠子发现此事的时候凌少并不在未央城，不仅不在未央城，还被莫珠子勒令不许任何人出入甚至传书。

寮站自启用以来，这书房的门还从未这样紧闭过，再大的书房也经不起这样压抑的气氛。

默然就站在莫珠子的斜前方，二人皆是抬眼所及。

她没曾想莫珠子在知晓事情的时候不是暴跳如雷，也没有横冲直撞。而是将人全部召进了书房，无论何人，没她的首肯，全部限制出入。

不光如此，莫珠子居然还让彩云间的两个修士一左一右的盯着她，这下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传书给远在岭南的凌少了。

“默然姑娘是上官家的人，听雪剑天选者的亲信，我本不应该令喝你什么，但是事关重大，还烦劳你告知前因后果以及……”莫珠子极力控制每一个字都不要颤抖，“现在的进度及情况。”

默然沉默，从“上官家的人”到“听雪剑天选者”都足以说明莫珠子已经怒不可遏了。

空气干燥得能擦出火花。

默然直觉嗓子发紧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垂下头避开灼热的视线：“不让莫姑娘知晓，权是处于大局考虑，少主……”

啪那原本被莫珠子握在手中的茶杯突然崩裂了，瓷器脆片扑簌簌的从莫珠子手心里掉落。

“……”姝婕眉头微皱，看着血滴顺着莫珠子的指缝滴落在地上。

“呜……”铃儿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姝婕轻叹一声，上前想给莫珠子看看伤情却被莫珠子抬手拦下。仅仅一个动作，带着毋庸置疑不予反抗的架势。

这大概是莫珠子首次在众人面前以行为示意，她是墨陵书院的主人，是京都寮站守护者，是至关重要的阵眼，是巅峰之上的最强神兵。

莫珠子缓缓的放下受伤的手，将它慢慢的藏于袖中，一双漆黑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默然，愤怒、失望、委屈、各种难以置信杂糅其中。

莫珠子盯着默然那茫然到几乎无感的脸，一字一顿的道：“烦请彩云间的弟兄们好好看着她。”

她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仿佛是从后牙槽里崩出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