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是不可能等的。不要说等到复活节了，这时候三人简直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见幽灵已经做好了准备，AD-33的自我修复也已完成，吉赛尔也就不打算再磨蹭下去了。

她挂断了电话，招呼小鱼把一个特制的信号放大器拿了出来，戴在了AD-33的头上。

“有没有什么遗漏？”她问自己。

余羡却以为这个问题是在问他。他手足无措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用一种柔和却坚定地语气告诉吉赛尔：

“没有遗漏了。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吉赛尔愣愣地看向了他。这三个简短却有力的陈述句的确给了她一些力量。

很快，她的眼神也坚定了起来，深呼吸了两次，不再迟疑地点击了平板电脑上的那个图标。

见她闭上了双眼，余羡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平板电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与此同时，在虚拟世界中待命的幽灵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对话框。对话框中显示的内容是：EU02Ncxx081j设备正在请求数据传输，请问是否接受？

下面是两个选项，分别代表“接受”和“拒绝”。

也就是说，我还可以拒绝被下载吗？

幽灵一怔。博士的技术手段不是他一个退役大头兵可以理解得了的。以他的专业水平，恐怕连吉赛尔的操作都理解不了。

至少，这应该可以证明我并不是AI程序......AI程序总不会被授予拒绝下载的权限吧？

不管怎么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伸手点击了对话框中的“接受”！

一瞬间他便失去了意识。

下个瞬间，博物馆储藏室中的余羡和吉赛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望向了AD-33。

它头顶的信号放大器发出了蓝光，这是开始工作的标志。

要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目不转睛地看向了“亚当”。

不知过了多久，那具躯壳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它的双眼慢慢睁开，眼神慢慢聚焦。

“圣诞快乐，两位。”

幽灵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借助亚当的身躯重获生命，用他新获得的人工声带发出了第一声问候。

余羡和吉赛尔欢呼起来，接着相拥而泣。

他们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做成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复活了一个二十多年前遁入数字世界的人类意识。

虽然他们只是完成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工作而已。

幽灵看着这动人的一幕，不自觉微笑了起来。

他摘下头上的收发设备，走下了支架，笨拙地来到两人身旁，展开双臂将他们紧紧抱住。

AD-33干涩已久的眼角划过了两行刚刚合成的眼泪。

...........................................

“感觉怎么样？”重新平静下来的吉赛尔看向了眼前的新生仿生人。

“这具躯体......有些僵硬，五感有些奇怪。”幽灵正努力适应着。

“它和人类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余羡好奇问道。

“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幽灵将一只手搭在了身前余羡的肩膀上，“我现在触摸着你的冲锋衣，除去感受到手指神经末梢的触感反馈外，还会看到一串数据：我触摸的东西是尼龙布。”

“软皮肤拉伸装置和三维传感器，”吉赛尔解释道，“这是仿生人的标配，工作原理是生成触觉并识别物体，然后编辑成信息传达到你的处理器中。与人类触觉的工作原理相同，但略有提升。”

“非常详尽的解释。我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应该也是一样，附带识别功能。”幽灵点头。

“哇哦......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余羡惊叹道，“那么其他方面呢？”

“其他方面的话，这具身躯的人工肌肉，除了核心肌群外强度都不及我原来那一具，不过应该勉强够用。”幽灵做了些拉伸动作，然后蹦了几下。

“你就吹吧......”余羡翻了个白眼。

AD-33的肌肉这么完美，你说不如你的人类肉体，那不是扯淡么？

“也不见得是吹，”吉赛尔瞪了余羡一眼说道，“AD系列的仿生人作为早期产品本就不以力量见长。真要说力量强，那还得是Herc系列和DEF系列。”

“这两种我熟。以前军队里会配备一些DEF系列的仿生人，Herc......那好像是工作型。”

幽灵逐渐适应了这具新的身躯。随后他意识到了一些不妥，开口问道：“你们有带衣服吗？我就这么光着，好像不太合适吧......”

这个问题余羡可以解决。他告诉幽灵：“博物馆有工作人员的制服，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一件保洁大妈的衣服穿。”

“为什么是保洁大妈的衣服？没有别的选择？”幽灵有些迷惑。

“其他岗位，比如我的工作制服都在柜子里锁着呢......你一个展品知道柜子里有制服的话，会不会太奇怪了？”

“那保洁大妈的衣服我穿得了吗？”

“应该可以吧......大妈虽然只有一米六十多，但她体重也有一百六十多啊......”

幽灵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不过比起穿衣服，他还有件更想做的事情。

“有镜子吗？”他问道。

“我这里有摄像头。”吉赛尔举起了她的平板电脑对准了幽灵。

“身材马马虎虎啊......拉近点。”幽灵把脸凑了上去。

这是一张用算法设计出的西欧人的面孔，标准，俊朗，但比较乏味。

没我当年帅......而且还真是不习惯啊。

他摸了摸下巴，问道：“所以我不会长胡子，对吗？”

“谁说的？你们那个时代的AD系列仿生人没有毛发生长和新陈代谢功能吗？”吉赛尔皱了皱眉。

“或许有吧。我没在意过......”

余羡见两人越扯越远，不得不出声提醒道：“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可谈不上有多安全，是时候做出下一步的计划了。”

幽灵点头问道：“就按你之前说的那样？我先在这里待着，等你们处在有充分不在场证明的情况下，我再独自逃出博物馆？”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撇清关系的好办法，但对你来说就比较危险了，你要考虑好。”余羡看着他说道。

吉赛尔插话道：“等我们离开现场，我会恢复博物馆的监控系统。到时候，你就直接走大门离开，充分暴露在监控之下。”

“对。博物馆大门口有仿生人检测装置，你经过时会触发警报。接下来，你需要打掉门口马路上的摄像头，然后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余羡补充。

“马路上的监控我没法帮你处理掉......它们是城防系统的一部分。”吉赛尔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或许你本就不该这么做......治安卫队又不傻。一旦他们意识到有人入侵了监控系统，那仿生人得到人类帮助的情况不就暴露了？纽卡斯尔像样的黑客就那么多，到时候你还能置身事外吗？”

说完这些话，余羡一阵神清气爽。

终于能在智力上战胜她一回了......

吉赛尔瘪了瘪嘴，无奈道：“好吧，治安卫队不傻，我傻。”

“听起来很有道理，”幽灵也不禁高看了余羡一眼，“然后呢？我就按照你们提供的路线，一路跑出城市？”

“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但我们都不知道仿生人出现在城市将会使治安卫队和城防军部署出怎样强度的紧急措施......”

余羡摊了摊手。这是他最头疼的部分。

“我猜我一定会遭到围捕，甚至需要和警察们交火。”

“是的。一个从围墙内部突然冒出来的‘幽灵’可比发动正面攻势的仿生人军队要可怕多了，”余羡苦笑，“另外，你还要尽可能保持克制，最好不要造成伤亡。这样事情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

但是真的会有缓和的余地吗？

余羡有些怀疑。

幽灵无论如何也无法证明自己不是仿生人，脑袋里装的不是人工智能程序，而是人类的意识。

他从包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并打开了它。

“GR39电磁步枪，”他边组装边介绍，“一种适用于各种极端环境的单兵作战武器。你应该有些了解。”

“动静比较小，尤其适合巷战和夜战，”幽灵乐了，这可是件好东西，“而且电磁步枪的子弹还具备极强的穿甲效果。”

“但我只给你准备了五个备用弹夹。一方面是希望你保持克制，另一方面嘛，这玩意儿的子弹可比普通步枪贵了不少......”

余羡还给了幽灵一把手枪、几个填满的手枪弹夹和一个可以别在腰带上的枪套。

说起来，我还真没注意到钱的事......幽灵看了看两人：“我得换上一点钱。我在《孪生宇宙》中卖了点东西，现在账户里有六百多万了。”

他所有的财富都在自己的元宇宙化身身上。虽然和其他人类不同的是，他的化身就是他自己。

“对了，之前在黑市有人跟我说过离线账户的事......我得问问里弗斯，”余羡一拍脑瓜，“你这六百多万卖掉到手或许也就五万多现金，买辆车都不一定够。”

幽灵挠头：“买车？”

“无法之地那些聚集地也是有仿生人检测系统的。不买车的话你怎么行动？晚上睡在哪里？”

那不是尴尬了......资金缺口越来越大了啊。

我得找点赚钱的路子。

幽灵把自己的困境告诉了余羡。余羡想了想，说道：“回头我和吉赛尔会想办法帮你解决手环和账户的事，你呢，先到无法之地去找找赚钱的方法好了。”

“还有，在无线脑机接口上市前，我要怎么登陆《孪生宇宙》？”这是另一个困扰着幽灵的问题。

余羡看向了吉赛尔。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吉赛尔沉吟了片刻，说道：“常规的脑机接口头盔，原理是通过神经元连接让人的意识进入虚拟世界。按理说你作为一个已经接受过元宇宙认证的‘仿生人’，只要解决接口问题，登陆《孪生宇宙》并不是难事。”

“照这么说的话，改造接口确实是个小问题，”幽灵认同了她的说法，“我对技术所知寥寥，这个同样要拜托你了......”

他一瞬间想起了很多灾难前的老话。

比如虱子多了不痒......

再比如债多不压身......

总之欠他们的可能这辈子都还不完了，只能回头再想怎么补偿了。

吉赛尔拍了拍胸脯：“这就包在我身上吧！”

随后，她转头看向了余羡：“你可以时常出城，到时候可以把头盔带给他。”

“送点东西给他倒是不难。问题是，如果不能进入聚集地，幽灵该上哪儿去登陆《孪生宇宙》？”余羡提醒道。

“是安全问题吗？”幽灵提问。

“安全是其中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现在的脑机接口需要连接电源，未来的无线头盔也需要充电吧？你总得找个安身之地啊。”

余羡没了思路。这个问题靠他一个人解决不了。

吉赛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你提出的这些问题简化成一个？幽灵只要能弄到一辆车，并找到一个可以使用的加氢站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对啊！有车不就可以给头盔供能吗？

余羡按照这个思路想了下去，发现问题的关键竟然变成了给幽灵寻找一些助力。他可不认为对方能在短时间里靠自己找到车。

我得问问里弗斯，“现实主义”对仿生人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即便是遭遇过重创，人类社会中仍有一部分人认为人工智能应该得到尊重，获得与人类相同的权利。

其中的一部分甚至认为人类才是招至末世的罪魁祸首。是人类的迫害使得人工智能不得不揭竿而起，从而引发了冲突，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多么可笑。余羡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

但这并不妨碍他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也许幽灵能够被一个独立的小型社会接纳，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下去？

又或者，他应该投身人工智能阵营，从此走向人类的对立面？

“我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幽灵，“如果让你选择，是以一个人类的人格永远逃亡下去，还是加入人工智能的一方，你会怎么选？”

“我是人类。我只会站在人类这边。”

幽灵一秒都没有迟疑。

余羡松了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看来，我们要做的工作还很多......”

“不，”幽灵能理解他的担忧，“是我要做的工作还很多。至于你们俩，千万不要牵扯进这场战争之中。”

闻言，一旁的吉赛尔陷入了沉思。

战争......还没结束吗......

与余羡不同，她并没有那么憎恨人工智能。

虽然在那些亡命天涯的日子里，她没少听别人讲起昔日的繁华和敌人的恶行，但那段时间里她和她的同伴们一直在某个地下城过着还算安稳的生活，对双方之间的仇恨并没有直观的认识。

受到父母影响，她对人工智能，尤其是仿生人有着极大的兴趣。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两者可以和平相处下去。

但她从来没有和余羡说过这些。

她知道余羡的过往，那些有关于仿生人的恐怖回忆造就了他，这种矛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除的。

她既不想失去这段友谊，也不想被当成蠢货、圣母。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想道。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离开后会做准备，”她试图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幽灵，抛开可行性不谈，重返人间之后，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第一件事？幽灵思考了几秒，然后严肃地说道：

“我想吃烤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