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最佳的时机，而且它来得很凑巧，让人难以拒绝。

话一出口，房间内的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

这句话如同一句魔咒。紧张、激动、担忧，种种情绪随着这一句话涌现了出来，将三人狠狠包裹了起来。

和人生中的许多事一样，你明明知道它会发生，但在知悉确切的发生时间之前，不论大家有没有做准备、做了多少准备，大多数人都能保持淡定。

可一旦事到临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个瞬间，吉赛尔回想起了自己毕业分配工作前的那段时光，幽灵回想起了踏入兵营前的某一刻，小鱼则是想起了末世中的一个片段。

随着焦虑的发酵，三人都没了吹牛玩笑或是在虚拟世界里找些乐子的兴致。

吉赛尔向两人道了别，与小鱼约定好晚上见面的地点后便下了线。小鱼不久后也下线了，他突然很想做一件事，并且很迫切地想要完成它。

幽灵无处可去，但他并不觉得难受。比起另外两人，他当然要更兴奋一些。

毕竟即将接受复活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在房间里循环播放起了一首激昂的小提琴曲，一边抽着烟，一边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白兰地。

一曲奏罢，他忽然举起了手中的酒，向着东方虚敬了一杯。

..........................

一阵恍惚，小鱼变回了余羡。

他瞬间清醒了一些，对自己刚才想要做的那件事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我到底要不要打这个电话呢？

去年他倒是给我打了个电话，今年呢？我们已经九个月没有通过话了。

说不定......其实他昨晚有打给我？只是我信号不好没接到而已。

越想越烦，越烦越想。他终于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感觉，用手环呼出了那通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鱼顿了顿，开口说道：“圣诞快乐，爸。”

................................................

“你要上哪儿去？”

刚打算溜出门的吉赛尔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她无奈地回过头，说道：“我有个聚会要参加。今晚你先睡吧，妈妈。”

吉赛尔的母亲是一个看起来不太好惹，实际上却相当温柔的中年女人。她笑嘻嘻地看着吉赛尔说道：

“聚会需要带双肩包吗？我的宝贝是谈恋爱了吧？居然想在圣诞夜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约会难道就要背双肩包吗......吉赛尔苦笑着说道：“别瞎说啦，妈妈，那只普通朋友间的聚会而已。不是有詹妮弗阿姨陪着你吗？”

“你的詹妮弗阿姨喝多了，睡得像只喘不上气的山羊，”她的母亲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不开玩笑了。记得早点回来。”

“好，好。”吉赛尔举起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然后告别母亲走出了家门。

她很快便赶到了余羡的公寓。她要在这里完成一些准备工作。

听到敲门声，余羡很快就将来人迎进了家门。

“吃什么呢，这么香，”吉赛尔抽了抽鼻子，“肉桂卷吗？”

“是的，万里挑一的肉桂卷，专为独自过圣诞的可怜虫准备。”余羡试着用俏皮话来掩盖内心的紧张。

吉赛尔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平板电脑，在投射出的虚拟键盘上操作了起来，一边用不知是调侃还是安慰的语气对余羡说道：

“别丧气。你的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你也可以组建自己的，争取过得比他幸福就行了。”

“那我得先谈个恋爱。”余羡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来到吉赛尔身旁，开始观摩她的操作。

吉赛尔主动解释道：“博物馆的安保系统不难解决。我只要一分钟就能攻破外层的壁垒。然后，我们只需要控制那些监控摄像头，将上面的图像固定在某一帧......比如现在。”

她敲下了那个光线构成的回车键，随后雀跃道：“搞定了！监控的画面将会停留在这一帧。我们甚至可以打开灯，光明正大地在里面工作。”

“这么简单？”余羡有些不太理解。

在他的概念里，两人得找到博物馆的服务器机房，然后才能在其中进行操作。

“当然简单了......我们入侵的不过是博物馆的安保系统而已，又不是纽卡斯尔的城防服务器。”

吉赛尔耸了耸肩：“不过，这也是多亏占到了学校的便宜。猜猜博物馆的安保系统是谁做的？”

“你？”余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想什么呢......是纽卡斯尔进修学院，网络安全课的教授斯塔姆先生做的！”吉赛尔翻了个白眼，“我和斯塔姆教授的关系可是很棒的......不说这个了，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你都准备好了？”

“嗯哼。绝无差错。”

“那就走吧！”

吉赛尔将电脑留在了原处，背上了包，跟着余羡离开了公寓，走上了圣诞夜空旷的街头。

几分钟后，他们从博物馆后面的员工通道钻了进去。

“真顺利啊，”余羡打开了手电筒，走在前方带路，“拜托告诉我你也把后巷的监控解决了。”

“当然。我有那么蠢吗？”

黑暗中空无一人的博物馆安静的可怕。虽然清楚不会被发现行踪，两人仍是格外小心地缓缓前进着，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天谢地......我们到了。”

“它还在那儿......把东西取出来吧。”

吉赛尔交代完余羡，自己上前揭下了AD-33上的防尘布。

她倒没有真的打开储藏室的大灯，而是拿出两个便携立式台灯放在了AD-33的两侧。

虽然储藏室内部并没有监控，但她还是选择了更谨慎的做法。

吉赛尔正要继续动作，一只手从后方伸了出来，抓住了她的右臂。

抓住吉赛尔的当然是余羡的手。他用上了吉赛尔从没见过的严肃表情，极其郑重地开口问道：

“马上就要到最后关头了，我不得不问一句：我们确定要这么做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他们的计划真能成功，而归来的幽灵却做出了预料之外的行为，那麻烦就大了。

比起幽灵许诺的十年效力，他更在乎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和事。

听到这个问题，吉赛尔不由恍惚了片刻。

他这是迟疑了？

还是说，他担心我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吉赛尔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我有一个强有力，却不便宣之于口的理由。至少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

抱歉。

“我确定，”她深深看了余羡一眼，“你呢？”

余羡笑了笑：“我确定啊。我的疑问早就消失了，在离开纽卡斯尔重返荒野后就消失了。”

从荒野进入城市，再从城市重返荒野，他认为自己有资格对不同背景下的不同环境做出评价。

在那个小小的聚集地之中，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更多的可能。

不管结果如何，未来一定比过去要好。他想。

吉赛尔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就开始干活吧。是非成败，我们留到以后再谈。”

“好......那第一步要怎么做？”

余羡将从黑市上买来的AD-35四肢、修复剂、软组织凝胶和一个大功率无线充电器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AD系列仿生人的供能系统比较特殊，长时间关机后，需要用一点电来刺激它恢复工作。”

吉赛尔取过了那个无线充电器，将它贴在了AD-33胸口正中央。

“你绕到后面，摸一摸它枕骨的位置。”

余羡照做，并在那个位置摸到了一个凸起。

“然后呢？”他问道。

“我刚才拿给你的那根长针，没弄丢吧？把它从凸起处的中心刺进去。”

有点恐怖啊......余羡瘪了瘪嘴，掏出那根长针，在那个凸起处摸索了一阵后刺了进去。

“刺到底了......接下来呢？”

“这是一个强制重启措施......我的专业课里讲过。接下来，我会打开这只充电器。如果这具躯体里的供能系统完好，它就会恢复到待机状态。”

稍微解释了一下，吉赛尔打开了手中的充电器。

“你感觉到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惊喜地望向了对方。

“是的。它震动了一下！”两人又同时回答。

余羡忽而疑惑道：“这么一点微弱的电流，恐怕不能使它恢复工作吧？”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激活，或者说开机而已......给它喝水。”

“喝水？”余羡震惊了，“仿生人喝水就能工作？”

他按照吉赛尔的吩咐从背包中取出了两瓶水，撑开AD-33的嘴灌了进去。

“做梦呢......这只是给它的细胞补充一些水分，并让它能够合成一些体液而已。AD系列的仿生人有两套供能系统，其中之一是胸腔里的放射性同位素电池，另一个是它们的消化系统。”

“也就是说，仿生人也可以通过进食补充能量？”

“可以是可以，但它们吃的可不是人类的食物，而是一种特制的合成物......把针拔出来吧。”

吉赛尔拿开了充电器，把它放回了架子上，并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下载的步骤了。”

“不是，供能的问题已经解决啦？”余羡有些懵。

吉赛尔睨了他一眼：“你们博物馆培训的时候，就没有和你们说过这件展品的工作原理吗？”

“只说过有个电池......”

“好吧......AD-33搭载的这款放射性同位素电池，可以在没有进食补充的情况下为支持它工作三十年之久。能开机就说明电池的能量还没有耗尽。”

“我明白了，”余羡想了想，“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这个什么放射性电池所剩的能量可能已经不多了。”

“没错，不过这种电池在黑市中应该可以买到吧？”

一边和余羡说着话，吉赛尔手上的工作却没有停。她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了另一只小巧的平板电脑，正在上面操作着什么。

“把它的眼睛扒开，两只都要。”她对余羡说道。

余羡立刻照做，撑开了仿生人双眼的眼皮。吉赛尔将平板电脑依次对着它的两只眼睛照了一照，之后便有些紧张地看向了手中的屏幕。

片刻之后，她松了一口气，有些激动地说道：“连接成功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看到它的参数，并进行下一步操作了。”

“它的情况怎么样？”余羡凑到了吉赛尔身边，看向了她手中的电脑。

“低能耗待机状态，电池电量还有31%，人格文件和记忆文件为空，”吉赛尔解读着数据，“接下来我要开始连接元宇宙了。你有另一项重要工作需要完成：把你买来的那些肢体上的关节零件拆下来。”

“能不能把AD-35的四肢直接换上去？这样的话我们就只需要给这具AD-33装上肩部的关节零件了......”

吉赛尔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教训了余羡一通：

“你看看你买回来的这些部件，它们的尺寸合适吗？嗯？装上去协调吗？你就不怕幽灵回头用这双女人的手掐死你吗？”

余羡小嘴一撇，乖乖干活去了。

还好关节零件是通用的，和四肢尺寸没关系。

他拿出一把瑞士军刀，开始做起了肢解的工作......

嗯？这手臂看起来挺新鲜呀，居然还能滋出血来。

这髌骨和胫骨连的也太牢了吧......

淦，这个软组织凝胶受热之后好恶心啊。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余羡用了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从这些残肢上拆解出了五对关节零件。加上从黑市弄来的肩关节零件，刚好可以填上AD-33所缺少的部分。

“接下来怎么做？”他不得不出声打扰吉赛尔的工作。

“把那些零件涂上软组织凝胶，塞进缺口。”吉赛尔蒙头操作，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这个简单。余羡拿出了软组织凝胶，并拿出了一副外科手术用的手套，开始给零件们上胶。

这些零件造型很奇怪，有点像两头圆中间扁的陀螺。

AD系列仿生人的骨骼结构除了这个零件外其他部分和人类几乎完全一样。它们的另一个不同之处是材质。

AD-33的骨骼，接近关节的地方是某种金属材质，主要材质则是中空的高密度纳米陶瓷。

之所以要在这些镀着钨的关节处加上这么一个小零件，是因为AD系列仿生人需要通过人造神经向身体下达指令。这些神经从骨头内部穿过，因此需要在关节处布置一条能够供信号通过的通道。

这个小零件就是那条通道。

余羡按照说明书上的使用方法加热了凝胶，使其略微软化，并依次将这些上过胶的零件放入了AD-33关节处的缺口。

凝胶很快发挥了作用，凝固后形成了与人类关节处并无二致的软组织形态。

“完成了。”他开口提醒吉赛尔。

“很好，我也差不多完成了......现在，我会将AD-33调整到全功率模式。你只需要在它的关节处浇上修复液，剩下的工作交给它自己就行。”

这么神奇吗？余羡再次走近AD-33，对它展开了新一轮的爱抚。

忽然之间，他听到耳边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一抬头，他看到AD-33正睁大了双眼，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自己！

“啊啊啊——”他一边大叫一边后退！

被一双突然之间出现的眼睛在这么近的距离凝视着，是个人都得吓出心脏病好吗？

但随着退后了几步，他发现AD-33只是直直地盯着正前方，并不是在看他。

吉赛尔“库库库”地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的？”余羡恼羞成怒地质问道。

“你猜？”吉赛尔的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给你提提神嘛。”

余羡黑着脸回到了AD-33的身前，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重新开始了工作。

他刚一低头，却发现了另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你快来看！它的手臂自己长好了！”他激动地回头向吉赛尔说道。

“仿生人在全功率模式下是有自动修复功能的，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给它提供足够的组织液，”吉赛尔非常平静，“我刚刚好像提过。”

在这种自动修复的作用下，那些被余羡切断的仿生神经同样会恢复如初。

余羡脱下手套，轻轻抚过AD-33已经完好如初的肘部。

太令人惊讶了......

这种粗糙的触感，和真人的肘部皮肤简直一模一样！

可这种惊叹的感觉只在他的脑海里存在了短短几秒。另一种情绪很快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又沉默着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好了，只差最后一步了，”吉赛尔突然颤声说道，“我来通知一下幽灵，让他做好准备。”

“好。我也马上完成了......”余羡同样精神一振！

吉赛尔那调节成扬声器模式的手环很快传出了幽灵的声音：“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你猜？”吉赛尔依然恶劣。

“那一定是好消息了。不然的话，你应该是哭着打给我的。”幽灵的笑嘻嘻地说道。他好像早已料到了他们的成功。

“算你聪明行了吧，”吉赛尔也笑了，“圣诞快乐，幽灵。”

“圣诞快乐！”余羡同样开口祝福，他看了看时间，突然神色古怪地说道，

“还有几分钟就是圣诞节了......但我们是不是应该等到复活节再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