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鹅取肝(1 / 1)

一旁的亲兵们互相对视一眼,极有眼色地拉开了一段长长的距离。

“赵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只为问侯爷一句话,那日侯爷所说,可还算数?”赵蛟灵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她答应了要等他,便一心一意等起他来。

但昨日去镇上卖草药时却得知他被封为冠军侯,今日就要回雍城了。等回到雍城,皇上还要为他和金枝玉叶赐婚。

她闻言又气又恼,骑了匹马便打算来问清楚。若是传言为真,那她便当自己从未有过这段情,从未遇见过这个人。

在赵家生活的那半个多月,于策见过赵蛟灵温柔、娇俏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看着她眼中的泪光,他只觉得自己心痛如绞。

但他又能怎么办?如今他连自身都难保,又怎能连累她?

他本想待他回雍城之后,再让人去告诉她不用等他。这样她就算气也气不了多久,很快就能走出去,甚至是嫁人,生子。他苦涩地想到。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蛟灵居然直接骑马来质问他。

赵蛟灵见他不说话,越发气恼。

她将那把匕首扔到于策怀里,而后伸出手,冷声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只恨自己从前瞎了眼,没看出他是个负心汉。

于策捂着被妥善放在胸口处的玉环,十分舍不得。他还想回京之后靠着玉环睹物思人,熬过余生。

赵蛟灵见他居然不想还,顿时气得要命。眼中的泪珠再也忍不住,颗颗滚落了出来。

“于策,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她边哭边骂,最后泣不成声。

她向来温柔娴静,那次与他私定终身,这次骑马来追他,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出格的两件事情,几乎鼓足了她所有的勇气。

她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给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坏,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却发现他也双眼通红。

一颗泪珠划过他坚毅的脸庞。

于策居然哭了。

在赵家养伤时,于策身上的伤那么多,涂药时那么疼,他却也只是愁眉苦脸几下,很快又笑起来。现在他居然哭了?

她还想看清,于策却偏过了头。

修长的手掌伸到了她的面前,掌心上是被反复擦拭得莹莹生辉的玉环。

“玉环,还你。”于策平静地说道,仿佛方才的眼泪只是赵蛟灵的错觉。

但她知道不是。

她没有接过玉环,反而握住了于策的手。

“于策,你若是有苦衷便告诉我。我不需要也最讨厌别人自以为是地为我好。你若是真的为我好,便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宁愿要真实的痛苦,也不要虚假的幸福。”

看着赵蛟灵满是正色的玉颜,于策怔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试图隐瞒的行为又蠢又坏。他反握住赵蛟灵的手,附到她的耳边,将来龙去脉同她简单而快速地说了一遍。

“蛟灵,我不能拖累你。”

赵蛟灵杏眼含泪,两颊的酒窝却现了出来。“我不怕。能同甘而不能共苦,吾所耻也。”

说到这里,那人长叹一声:“冠军侯夫人真乃奇女子也。”

他的唇边挂着奇异的笑,问于慕林:“你知道你爹娘后来怎么样了吗?”

他怎么问这种人尽皆知的问题?

于慕林答道:“我爹从边境回雍城后没多久就因为旧伤发作去世了。我娘悲痛欲绝,不久也随着一起去了”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这种话你也信,小侯爷,你可真是天真啊。这一点,你倒是像极了你爹。”

那人说起老冠军侯时,语气似怜悯,又似嘲讽,于慕林非常不喜欢。

“那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可知道,你娘姿容绝世,当初来到雍城时,曾引得万人空巷?”

他看着脸色瞬间惨白的于慕林,知道他领悟到了话中的意思,忍不住笑了。

狗皇帝好色这一点果真深入人心。

他念起了自己所编的野史中关于此事的记载:“天武四年七月二十三日夜,宫设宴,帝特命冠军侯携夫人共参之。宴罢,夫人殊丽无双,帝欲幸之。然冠军侯以下犯上,御前侍卫乱刀杀之;冠军侯夫人抗旨不尊,伤及龙体,赐鸠酒。”

末了,他幽幽道:“当夜归府时,冠军侯躯体不齐,冠军侯夫人衣衫不整,受尽□□。老夫人见了,老泪纵横。她强撑着处理完冠军侯夫妇的后事,又将知情人尽数封口后,便一病不起,驾鹤西去了。”

“正是因此,陈管家那时才从老宅被调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陈管家不知其中内情,此时已是老泪纵横。要知道,他之所以这么疼于慕林,就是因为他是看着于策长大的。爱屋及乌,他便将于慕林当成自己的孙子看待。

他都如此,更何况于慕林?

于慕林双眼赤红,悲痛欲绝。他几乎哭得撅过去,“爹,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只要一想到他居然因昭帝的施舍而对其生出濡慕之情,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陈管家见他捂住心口,忙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药瓶,倒出三颗圆滚滚的黑药丸,“侯爷,快吃药。”

于慕林不接陈管家送来的茶水,直接将药丸生咽了下去。

一旁双眼微红的陆泽言觉得这药有些奇怪,“陈管家,这是何药?”

“这药是御医调配的,用了不少奇珍异宝。侯爷患有心疾,全靠这药才能如常人一般。”

不对。

陆泽言把住于慕林的手腕,用灵力在他体内游走了一圈,脸上顿时出现惊色。

“侯爷,你不仅没有心疾,心脏还比常人强上许多。不仅如此,它还在继续变强。”

顿了一下,他神色复杂,“而且,你的心脏里有东西。”

这东西十分亲切,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但他说不出来这是什么。

心脏里有东西?这种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东西是什么?”于慕林问道。

陆泽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转而又说回到药上:“侯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药就是让你的心脏越来越强健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于慕林疑惑问道:“心脏强健不好吗?”

站在一旁的那人闻言,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道:“侯爷,您可曾听过肝鹅?人们喜食鹅肝,农人逐利,便在鹅出生三个半月后,将其放在小小的围栏内,用特别的饲料疯狂喂鹅,让鹅肝快速变大。二十天后,肝鹅的重量达标,便也到了杀鹅取肝的时候。”*

那人反问道:“侯爷,你难道就从没想过,陛下为何要对你这么好吗?”

“愧疚?不,像陛下这种唯我独尊的人,怎么会感到愧疚呢?”

那人自问自答后,忽然笑道:“侯爷,你说,你会不会就是这肝鹅?”

杀鹅取肝,杀/人取心。

于慕林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肝鹅喂养二十天后便是死期,你说,你的十八岁生辰那天,会不会就是你的死期?”

于慕林和陆泽言同时想起了宫宴那晚,镜月府人反复提到的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冠军侯十八岁生辰那天,他们到底是要除掉冠军侯府上的妖兽,还是要杀/掉侯府中的冠军侯?

房内一片寂静。

见无人回答,那人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块墨色玉牌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旧事说完了。冠军侯若是还想听新事,明日长信街永乐坊,敝人扫案恭候。”

那人走后,于慕林拿起桌上的玉牌,双眼晦暗不明。

“长信街,永乐坊。”

宋府。

冠军侯府讲旧事时,宋府也热闹非凡。

祠堂里,宋成趴在长板凳上,正鬼哭狼嚎:“爹,别打了,你儿子快要疼死了!”

宋父犹不解气,又狠狠抽了他一棍,宋成顿时长长地嚎了一声。

“娘,娘,你快拉住爹,儿子真的要被打死了!”

宋母又心疼又气,闻言索性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逆子,你知错了吗?”

宋成鼓足勇气问道:“我哪错了?”

天地良心,宋成发誓自己只是单纯地在表达疑惑,奈何在此情此景下,落到宋父耳中就是他压根没觉得自己有错,理直又气壮。

宋父登时被吹胡子瞪眼,“你还没错?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娘娘在宫里不容易,有事没事都不要去麻烦娘娘。你倒好,居然为了自己那点事让娘娘烦心。”

宋成不好扯出于慕林,只能梗着脖子不出声。

宋父见他这样,更是气急,一连抽了三棍下去,“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逆子!你姑姑当初要不是为了我们,她至于陷到那里去吗?我们欠她良多,无力救她也就罢了,又怎能借她的苦痛为自己牟利?”

骂到这里,他心中哀恸,眼角通红。

一旁的宋母也是忍不住流泪。是他们对不起云娘啊。

宋成心神一震,一直梗着的脖子软了下来,“爹,娘,我错了。”

他再也不会进宫求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