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内情(1 / 1)

半月后,于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他决定动身回玄甲军。

自从得知于策便是于将军,赵家人几乎要建座庙将他供起来了,在他主动帮忙时更是又急又慌,受宠若惊。最后在他当一再坚持下,这才恢复了之前的态度。

赵大夫本来打算好了在他离开时全家护送他到山外,却不巧这时正好有好几个病人要照顾,他和赵夫人实在是走不开,便想让得了几分真传的女儿送他出去。

这个提议正中于策下怀。

有赵蛟灵护送,一路上果然没有受到瘴气蛇虫的侵扰,顺利出了山。

但在这时,于策却停步不前了。

赵蛟灵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疑惑地转身看着他。

她今天要带于策出山,打扮得很是精练。高高扎起的秀发为她平添了几分英气,不施脂粉的脸越发莹白如玉。

于策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喉咙干涩得厉害,好半晌才开口道:\"赵姑娘,我,我心悦于你,你可愿,可愿……\"

话一出口,他就被自己的笨嘴拙舌气到了。不是都想好了吗,怎么这会就说不出来了呢?

眼见赵蛟灵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涨红着一张俊脸,从怀里掏出用一块用红布包裹着的玉镯,小心翼翼地捧到她的面前,就像捧出了自己那颗炽热又真诚的心。

这枚玉镯是于家专传媳妇的传家宝,被于老夫人戴了大半辈子,越发莹润,仿若一汪绿水一般,太阳一照,美得惊人。

于老夫人将玉镯随信寄了过来,让他送给自己的媳妇,于策便顺手揣进了怀里。

也许玉镯有灵,随他掉落悬崖不仅没有碎,还让他找到了喜欢的姑娘。

“这玉镯是于家专传媳妇的,我想把它送给你。”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赵蛟灵,只觉得心如擂鼓。

赵蛟灵亦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发快。

她双颊微红,垂眸避开于策灼灼的目光,“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这便是拒绝了。

于策一双发亮的星目黯淡下来。

“但你若是真心的,便在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再送给我。”话说到此,她已是双颊滚烫。

这种事还要她提醒,真是……

她又羞又恼,瞪了他一眼,转头欲走,却又停了下来,道:“已经出了山,前面不远就有一个小镇。你快走吧,免得耽误了时间。”

于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激动极了。

“等等,”他拿出一把匕首,捧到她面前,“山中多鸟兽蛇虫,这把匕首你可以用来防身。”这把匕首雪亮锋利,可吹毛断发。有它在她身边,他安心许多。

赵蛟灵见那匕首朴实无华,便接了过来。想了想,她将颈上戴着的玉环解了下来,“这是爹娘求来保我平安的,在战场上它也能护你平安。”

那翠绿的玉环小巧可爱,上面系着鲜艳的红绳。于策将尚有余温的玉环握在手中,“蛟灵,你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提亲!”

她一笑嫣然,“好,我等你。”

他双眼发亮,意气风发,在镇上买了匹马后,长鞭一挥,直指平城。

平城。

一片缟素中,一个穿着打扮俱不起眼,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悄悄进了牧冠将军的家。

第二日,牧冠将军进营时,身后跟着一个玄甲亲兵。

所有看到玄甲亲兵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只因他和死去的于策将军长得一模一样!

“莫非于策将军根本就没有死?”

此言一出,顿时惊起千层浪。

将领们聚在一起,气势汹汹地闯进牧冠地营帐。

还没见到人,暴脾气的秦饶将军那铜锣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老牧,到底是怎么回事?俺知道你舍不得将军,但你这样又有什么用?”

老安因此缠绵病榻,老牧又……

唉!

还没等他继续劝下去,看到于策的时候,秦饶那双微红的虎目顿时瞪得像铜铃一般。

“将军!”他一把扑上去,抱住就是嚎啕大哭,“呜呜,将军,你这次真是吓死俺了,呜呜呜。”

哭声之大,于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聋了。

他又感动又好笑,拍了拍秦饶宽厚健硕的肩,扫了一眼愣住的将领们,问道:“安兴呢?”

秦饶方才哭得太猛,一时还止不住,哽咽着回道:“老安自责护卫将军无力,回来就大病了一场,短短时间就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

“军医说怕是就这两天了。”说到这,他又哭了起来。

“什么?”于策大吃一惊,“他现在在哪里?”

“他怕会把病过给将士们,便回家养着了。”

安家。

于策拒绝其他人的跟从,单独来到了这里。

与大多数虎背熊腰的将领不同,安兴身形颀长,白净秀气,是个文雅的儒将。

庆功宴时,将领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声音大得能惊晕天上飞过的鸿雁。他却端坐一旁,拿起酒杯细细抿着,多喝两口,便差不多醉了。

于策觉得他不像个将领,倒像个文人,平时教教学生,闲时品茶作诗,品词赏画。

但他上战场时却很是英勇,□□拿得极为稳当,血溅在脸上也不眨眼。

于策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一来二去的,两人友情日笃,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心头杂绪翻滚,回过神来时,他已到了安兴的房前。

安兴的房门也不似平常木门,它是用青竹编成,看上去十分文雅。

于策伸手将竹门推开,一股浓郁的药气扑面而来。

房内,安兴一阵猛咳,良久,才虚弱地问道:“是谁来了?”

于策被这股药气熏的脑壳疼。他将门窗全部打开,这才走到床前,垂眼看他,“是我。”

床上,安兴脸色苍白,双颊都凹陷下去,眉间更是萦绕着一股死气。

看到于策,他羞愧难当,声音低哑:“将军,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于策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你的道歉不应该对我说,应该对伶仃崖上的三千将士说。再说了,你的道歉有什么用?能换回将士们的性命吗?”

安兴苦笑,他让于策俯下身来,待于策气鼓鼓地照做后,他才附到于策耳边低声道:“将军,狗皇帝拿我娘和我妹妹威胁我,我又能怎么办?”

安兴双目瞪大,被他话中的内容和他对皇上的恨意惊到。

他也不觉压低了声音,不敢置信道:“不可能,皇上怎么可能会如此”荒唐,后面两字被他压在舌下,没有吐出来。

安兴哈哈大笑,直笑得一阵猛咳,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了。

他真没想到,将军居然如此天真,

他可悲地低声道:“将军,你还不明白吗?狗皇帝忌惮你,已经对你起了杀心。”

“你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直接反了他,为自己挣出一条命来。”

于策闻言,下意识摇头。

安兴暗叹,继续道:“二是上交兵权,回到京城,成为被折翼的雄鹰,彻底沦为刀俎上的鱼肉。”

“将军,我快死了。这十几天我一闭上眼,就梦到躺在血泊中的兄弟们。他们哭着说自己好痛,他们吼着要我偿命。如今我死了,就到地府为他们偿命吧。”

“将军,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照顾一二我娘和我妹妹。”他将自己的银钱都分发给了三千将士的家人,娘和妹妹的生活怕是会有些窘迫。

但这都是他们家欠那三千将士的。

最后,他紧紧抓住于策的袖子,双眼亮得惊人,像极了回光返照,“将军,还请你早做决断,我不想还有其他兄弟落得和我一样的境地,求您!”

话音刚落,便已断气。

于策捏着袖中被塞进来的明黄锦帛,如坠冰窟。

三日后,于策上了一封奏折。

在奏折中,他说自己掉落悬崖后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也因此伤了根本,再无力领兵。因此想上交兵符,回京休养,望圣上恩准。

一个月后,雍城的使者快马加鞭到了平城。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尔镇守平城一十五年来,敌寇无犯,功冠三军,特封为冠军侯。望尔勿骄勿躁,另加丕绩,钦此。”*

“臣领旨,谢主隆恩。”于策将圣旨接了过来。

使者笑眯眯地道:“陛下体恤入微,为免冠军侯辛劳,其他赏赐都送到侯府里了。如此龙恩浩荡,冠军侯若是不快些回雍城入宫,当面向陛下谢恩,那可真是辜负了陛下。”

于策笑道:“公公说的是。待本侯将事务交代完毕,三日后便可起身回雍城。”

使者笑道:“既然如此,洒家就不打扰侯爷了。侯爷回雍城之后,可别忘了请洒家喝酒啊。”

“一定,一定。”

使者心满意足地离去,于策则是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有些出神。

他的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三天后。

于策处理好一切,骑着骏马,带着一小队亲兵,准备回雍城。

“于策,你给我站住!”身后那熟悉的声音让于策头脑一片空白。

他愕然回头,便看见他心爱的姑娘骑着骏马,踏着滚滚烟尘,英姿飒爽地向他奔来。

恍若明月入他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