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簌簌。

鸟兽虫鸣应和。

本应是极为惬意的景色。

然而不论是顾暄还是十一，皆是立在那儿，神色不见平和，反倒十分慎重。

按理来说，顾暄的能为在如今的江湖上，已是少有人及。故而方圆之内，只要他想，便无有能欺瞒之事。

但是……

顾暄眉心微蹙。眸光若有若无地环顾着前方视界内的草木。

于他感应内，此刻自是无碍。然而，他的直觉却告诉他，此地有异。这种相互矛盾的感觉，自他武学有成之后，已是极少遇到了。

这叫他心中谨慎之余，不由生出了些许兴味。

该说，不愧是有着千年底蕴的魔教么……果然不容小觑。

顾暄星眸微眯，若他猜得没错，这种布置应当不止布设在他所在的这条山道之上。想到此处，他唇边溢出一分似有若无的笑意来。当年魔教覆灭，教众所知的密库皆是清剿了干净。唯有传言中的圣地不知所踪。

顾暄若有所思道：实则圣地是否存在，一直在两可之间。毕竟，关于魔教圣地的传言太过虚妄。众人更倾向于魔教有一处普通教众所不知的隐秘总教或密库。

他眸光微微沉凝，如今看来，或许魔教真有一处圣地。毕竟多年来，他从未在书册见闻，或听闻过此等能隔绝武者感应的事物。倒是在圣地传闻中有着诸多类似的神异之处。

心中思虑一瞬即过，顾暄侧首，叮嘱十一道：“你退至我身后。”

十一微微一愣，浓眉一拧，倒是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立到顾暄身后半丈处。

而顾暄考虑到单靠内力，许是会无用，想了想，却是自行来处招手取来一根两指粗的细长树枝来。

他右手握着树枝，原是有些奇怪的模样，然而在他手中，却是出奇的和谐。仿佛他握着的不是一根树枝，而是一柄出鞘利剑。

此刻，他微微侧首，下颌轻抬间，右手同时划出一道半圆的弧度。

十一立在他身后，只能看到他飘飞的雪白长袖，以及袖尾那儿映衬着的点点红梅。这让他的目光忍不住循着红梅追去，只是转瞬又收了回来。

“呼——”

不过一瞬，顾暄面前便起了一道狂风。

它们呼啸着，碾压过顾暄面前的一切物什。无论是柔韧的草叶，还是挺拔的枝干，皆被其席卷着，发出“簌簌”声响，随即，似是触动了什么。

一团团细小银光乍然出现。

只是这些银光有的飞射向顾暄那处，有的却是盲目袭向距离顾暄几丈开外的地方。看去似是并无精准目标。

顾暄眉梢微动，倒是并不意外。

只是神情浅淡的看着那丛飞射向他的细小银光，姿态写意，看去一点儿也不急切，甚至十分平静。

直到那银光近到身前，他才慢条斯理地翻转手腕，以脆弱的树枝，迎接来势汹汹的暗器。

而十一立在顾暄身后，虽是看不见具体的情形，内力感应也是无用，但他毕竟是武者，一偏头，便瞧见了别处的银光，耳中也能听到细微的破空声。

他眉心紧蹙，竟不知这世上还有此等能隔绝感应的诡谲暗器存在。

只是他毕竟年少，见识也不似顾暄那般广博，虽是觉得惊异，但也只是稍稍惊奇了一瞬便收敛了起来。神情稳重而内敛，唯有一双虎目警惕地注视着身周。

“哆——”

破空而来的暗器被顾暄以轻描淡写的姿态挡下。

毕竟此等暗器讲究的是一个出其不意，在有防备的情况下，还不足以对顾暄造成威胁。

他抬手，将树枝横在身前。一低眸，便能清楚地看到其上银光簌簌的暗器。

——那是一根根细若毫毛的银针。

可以见着，即便是一阵微风，也能让它们颤动不止。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些“柔弱”的暗器竟也有着致命的威力。

顾暄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瞬。

眼眸轻轻一动，便就看向了可能布置了机关的方位。

考虑到可能有的后手，顾暄抓着十一的臂膀，也未见他如何动作，两人便似凭空变换了方位。

直到立在那儿，十一才捂着心口恍惚回神。他可说是师从顾暄，虽是经验不足，但眼力见还是有的。

自然也是能够看出，方才顾暄用的绝非是什么精妙步法。故而能够达到此种仿若缩地成寸的效果，靠的，全是其自身过人的功力。

而在十一惊神之际，顾暄已是蹲下身，小心地拂过地上的草叶。

依照他的判断，距离他最近的一丛银针便是从此处射出。

果不其然，拂开草叶后，一个似铁非铁，似银非银的浅色圆球正半掩埋在土壤内。与银针相仿，无法用感应探知。

顾暄将内力凝在指尖，稍稍用力，将银球捏在两指之间。

银球并不大，不过三指宽。若仔细看去，可见其表面细密的孔洞。换做旁人，看了许是会有些许不适，但顾暄并无此感。

他只是有些好奇地转动着圆球。除开那些孔洞，其表面光滑圆润，看不出一丝组装的痕迹，显然，其工艺极为不凡。据顾暄所知，无论江湖还是朝堂上，从未有过这等技艺。这让顾暄眸光波动了一瞬。

魔教……

究竟有何秘密？

想到此处，顾暄如清辉般圣洁的容颜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笑意清浅，似乎发自纯粹的愉悦。便连沉寂多年的心绪也不禁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起伏。

直到又将圆球查验了一番，确定并无危险，也无法损毁后，这才起身，将其交托十一察看。

便是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但至少，能让十一多涨些见识。

而十一接过后，目光在圆球上凝住。旋即，浓密的剑眉紧紧地皱起。

“这便是……射出那银针的暗器？”

他语声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不符年龄的稳重，但此时，却也能听出其中的不可思议之感。

顾暄唇角微扬，温声道：“可是觉得惊奇？”他目光自那圆球上一瞥而过，继而看向应当同样隐藏着暗器的他处道，“江湖中有一处天工坊，因其制物巧夺天工而闻名。我曾观摩过其镇物，虽是奇巧，却也非同此物。”

“那……”

十一看着掌中仿若玩物的圆球，一时失语。

顾暄摇了摇头，笑言道：“我亦十分好奇。”他仿若叹息道，“希望将来，能寻到答案吧。”

十一默然无声地点了点头。他复又看了掌中圆球两眼，虽是心中按捺不住，十分想要拆解把玩一番，但他到底不是那等任性之人，想了又想，还是将其收了起来。

顾暄见了，心中不由失笑。倒是难得见他如此露出少年心性。

他摇了摇头，领着人将记下了位置的暗器都是寻了出来。

统共也就五个，倒是可以匀一个给十一耍玩。

只是，其中机巧难说是否还有危险，顾暄自是不会在此大意。他心念一转，已是想到了处置的方法。

——想来，天工坊不会拒绝一个如此特殊的暗器作为交换的筹码。

至于剩余的……

他眸光垂落。

——待解决了宫中之事，却也不迟。

毕竟，除了朝中养了一些匠人外，顾暄亦是知晓宫中还有一批顶尖的御用匠人，这些人世代为皇室服务，无论忠心还是能力都极为可靠。是皇帝私人的重要部属之一。

他尚且记得，幼时，他便是自他父皇那儿，得到了一套用作护身的贴身甲胄。与外间的制式不同，工艺是如同天工坊一般的精湛，又截然不同。

倒是……

顾暄看着银球，若有所思地拧了下眉。

有些相似……

一瞬间。

诸多原先已是不甚在意的记忆出现在脑中。

顾暄星眸微眯，林间斑驳的阴影投射在他面颊上，让他仿若冠玉的面容看去也似是多了一抹深意。

良久，他唇间溢出一抹低不可闻的轻笑。手中把玩着银色小球道：“有趣……”

虽然他自身所习练的《心神决》来自宫中藏书，但他自也知晓，其原本是魔教所有。只是魔教立教千载，有功法流落在外，又被皇室收集也不算奇事，故而从未多想。

但制艺一道，却是不同。

他眸光明灭了一瞬，便止住了思绪，不再多想，不管如何，如今魔教已灭，只要清剿了其余孽，因由缘何又有什么关系？

他唇畔带笑。将圆球收起。

十一见了，问道：“可要换一条路走？”

顾暄眉梢轻挑，笑言道：“安知他处便无有布置？”

好在，虽是在此地耽搁了些许时间，但接下来的小段路上并未再次遇到阻碍。不过无论是顾暄还是十一，皆是十分警醒。

至少，在悉知阴风飒性子的顾暄看来，其人便是从未想过以此等暗器建功，也当不会只有这些布置。

果不其然，未过多久，两人又是遇到了不少如那银球一般，无法被感应的暗器。种类繁多，甚至让顾暄都颇有一种防不胜防的诧异之感。他不禁低喃道：“奇怪……”

按理来说，便是再多布置，这短短半日也不该至此……

且不说数日前他与十一才下过一趟山，便是今早，这数人来去，若是遇上此等事项，以顾暄的判断，他们决然不会安然无恙。

他不由低眉敛目道：“圣地……么？”

他薄唇抿出一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