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跪请赐婚

太极殿里，皇帝批完一本折子，抬头问道：“太子身体可有大碍？”

下方的金丝楠木椅上正对坐着两人。

李太医刚替太子殿下把完脉，在收拾医箱，闻言起身拱手道：“启禀圣上，太子身体康健，这次落水影响不大，臣会再开几幅驱寒温补的药。”

“有劳了。”太子看向他，温声询问：“张太医今日当值，没来可是因为有事请假了？”

李太医一怔，拿不准太子是不是有不满之处，到底是同僚，他还是解释道：“张太医去茂国公府上看病了，许是快回来了。”

太子颔首，表情如常地端起茶盏，好像刚才就是随口一提。

皇帝笑看他一眼，兴致勃勃问道：“是去给公西家小丫头看病了？”

李太医回：“陛下，正是如此。”

皇帝接着道：“这丫头身子弱，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太子正垂眸喝茶，闻言动作一顿。

皇帝看个正着，笑开了，对着李太医道：“回去后把他叫过来说话，太子也是很挂念这个表妹的。”

太子摇摇头，不理会皇帝的打趣。

李太医应了声，退下，一时间书房只剩父子二人。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大儿子，也不说话。

太子被看得颇为无奈，搁下茶盏：“父皇，儿臣看她上岸后就晕过去了，这才多问一句。”

皇帝却是问：“听说尚儿这次英雄救美了，要不朕下旨将人许配给你？”

“父皇误会了，”太子解释，“荣晟姑祖母就这一个孙女，看在她的份上，既然能救我也不会不管。”

皇帝点头：“我儿是对莹丫头无意？”

“儿臣只将她看做表妹，”太子语气如常，甚至有些淡漠，“从小到大，我们碰到一起也只会吵架，做夫妻并不合适。”

“是吗？从没有见过你对女子这样，朕还以为莹丫头在你心里是不同的。”

说完，不等他回答，皇帝又道：“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那丫头要受些委屈了。”

太子皱眉，站起身，神情一派肃然：“事关表妹名节，还请父皇下令禁口。”

皇帝看着他说：“既然尚儿开口了，朕当然可以下令，但是来参宴的人家是瞒不住的。”

太子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皇子选妃，来的都是家世品性出挑的女子，朝中也需有出息的儿郎顶着，除了皇室，这些人家是贵女们嫁人的首选。

阿莹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子，他盼着她一世安好，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委屈下嫁？

这时，有太监进来报说张太医来了。

皇帝将人宣进来，太子咽下嘴边的话，坐回椅子上。

“公西二小姐是寒气入体，因为身体劳累的缘故，夜里才会发热，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估计快醒了。”

短短一句话，太子却听得心潮起伏，最后才放下心。

皇帝细问：“都说她娘胎里没养好，是不是这个缘故，病情才比较凶险？”

依他看这公西二小姐身体底子还不错，不是体弱多病的，张太医有些摸不准帝王的意思，斟酌片刻，如实回答：“陛下，公西二小姐娘胎里并没有带弱症，这些年也调养得当，臣方才也开了些温补的方子。”

皇帝满意颔首，让人下去了，转头对太子道：“看来生养孩子没问题，你既然不喜欢，那让她做个侧妃吧。”

“父皇，怎可如此？”太子遽然站了起来，少见的失态。

皇帝理所当然道：“太子妃总得挑个你喜欢的，我和你母后就是如此，朕可不是那种会委屈儿子的父亲。”

接着看着太子，劝他：“经过这事，莹丫头大概挑不到什么好人家了，看在荣晟姑母的份上，朕也得照顾下那孩子，侧妃的位子还是要给的。”

看来父皇是铁了心要将阿莹指给他，太子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然下定决心。

太子跪了下去，膝盖嗑在地砖上发出清晰的脆响，拱手请求：“父皇，是儿臣失言，还请下旨封莹表妹为太子妃。”

皇帝强忍着将儿子扶起的冲动，劝他：“不用勉强自己，太子妃总得合你心意才是。”

太子抬眼望向帝王，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我心悦她。”

四个字清晰响在空旷的书房，掷地有声。

太子在皇帝面前，无比认真地坦诚自己对一个女子的情意，就像世间每对寻常的父子，儿子将心上人告诉父亲，希望父亲能帮忙求娶。

太子笑了下，好似寒冰消融化为潺潺春水，低低道：“也很高兴能娶她。”

总算承认了，皇帝这才下来将太子扶起，拍拍他的肩膀，朗笑着保证：“父亲一定给你把事情办好，回去等着娶媳妇吧。”

太子行礼退下后，皇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大太监高福进来后就看到这幅场景，他不敢打扰帝王，只是轻手轻脚地站到一旁。

“这是朕最骄傲也最心疼的儿子，纵然……朕也是希望他高兴的。”

低低的话语传来，高福纹丝不动，就像没听到一样。

他刚在外间，隐隐约约也听到些，心里疑惑，太子迎娶意中人不是好事吗，陛下为何叹息？他不敢深想。

*

仁寿宫内，太后笑问：“哟，什么风把阿芙吹来了？”

荣晟大长公主笑笑：“多日未见，来看看太后，再给陛下问个安。”

太后又问：“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

荣晟大长公主只是点头，不想多谈。

太后没注意到小姑子的态度，一脸笑呵呵，赞口不绝：“要我说，这两孩子这么登对，就是天作之合。”

“阿莹和我说，她是被人推下水的。”

太后笑容一滞，荣晟大长公主恍若未见，接着道：“也不见得是老天撮合。”

“哀家知道了，定会彻查这件事，你放心，不会让阿莹白受委屈。”太后正色。

自曦仪皇后故去，皇帝并未再册封继后，这些年一直是高位妃子协助太后打理六宫。

除了看重太子些，太后对各个皇子嫔妃都不偏不倚，落水一事由太后调查最是妥帖。

“有太后在，我自是放心的。”荣晟大长公主笑了笑，接着话风一转：“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去拜见陛下呢，下次再来叨扰娘娘吧。”

太后不知她为何如此着急，打趣道：“难不成是为了催圣上早点下旨，也好早点让两孩子成婚？”

荣晟大长公主心知太后不会赞同她的决定，倘若说开了，争论起来就要费许多功夫，再去觐见皇帝，怕是迟了，迟则生变，于是也不反驳，笑笑不语。

这反应不太对啊。

到底是宫斗赢家，见微知著，太后起了疑，试探道：“你不是最喜欢莹丫头了吗？舍得她早点出嫁？”

“还是想和陛下商量，将婚事定晚点？”

“总不能是去推了这大好姻缘吧。”太后玩笑般猜测。

荣晟大长公主面不改色，太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看了眼下方的人，心腹嬷嬷自是明白，带着伺候之人有序退下，顺带关上了内室的门。

太后眼神关切：“现在不相关的人都下去了，阿芙，和嫂子说说你的心里话，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也许嫂子还能帮你呢。”

荣晟大长公主知道今天事情大概办不成了，得先过了太后这关。

她也不再隐瞒了，带着些感叹：“大嫂，你是知道的，阿莹母亲早逝，她是我一手带大的，这些年多亏有她的陪伴我才能释怀，说她是我的心头肉都不为过，我看着她长成，既是骄傲又是担心，告诫她远离皇室，没想到最后还是躲不过。”

说着，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竟是红了眼眶。

“我不求她大富大贵，只希望她这辈子肆意快乐，不要像我一样，当个华丽的架子，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太后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荣晟的心结自己是知道的。

可是这次，荣晟恐怕不能如愿了。

她只能劝着：“你也是看着阿尚长大的，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可以说没有一点不好，阿莹嫁过来不算委屈了。”

荣晟大长公主拿帕子按了按眼眶，声音幽幽：“就是太优秀了，我才担心。”

这是殷氏皇族的禁忌，也是深埋在心底的伤疤，乍然被揭开，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屋内气氛低迷。

太后望向窗外，目光深远，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听说，姑母也来探望母后了。”大门从外面轻轻推开，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皇帝笑着迈进门，打破了一室静默。

荣晟大长公主心中一凛，也不知陛下听到了多少，她顿时有些懊悔，刚刚多少有些口不择言了，但到底经历颇多，面上没有丝毫慌乱。

太后笑容和善：“原来是陛下啊，我们正谈心呢，一个不注意就记起了往事，”说着摇头感叹，“人老了，可不就喜欢回忆往昔了吗？”

皇帝给两人问安后坐到一旁，眼神落在荣晟大长公主面上，片刻后，颔首：“原来如此，姑母也不要太伤心了，保重身体才是，孩子们的婚事也需您费心。”

“您的意思……”荣晟大长公主直直看向皇帝，预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