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贺礼很难得。

剩下的话在裴云暎冰冷的目光中渐渐熄灭。

“哥，你这身与公服也太像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上差，又要抄一回医馆。”

医馆前，人烟熙攘吵闹，渐渐那吵闹声也淡去，被马车下站着的二人聚集住目光。

段小宴赶紧跟了进去。

阿城和银筝站在医馆外，给路过人分发一些熬好药茶，庆宴开始总要做点彩头，仁心医馆不能像清河街那些大酒楼开张一般送太贵的，却也不好对路过人说一句“欢迎再来，”便送一张银筝写的“身强体壮、寿比灵椿”的红纸。

陆曈并不知树下几人心中回转心思，只是微微疑惑裴云暎竟穿了件平日不常穿的颜色来。她身上那身黄裙是银筝去葛裁缝店里裁的，说是葛裁缝店里缎子卖的最好的颜色，做衣裙正好。

“我家老祖宗说过，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罪过可就大了。”

处心积虑颇有心机的穿了件蓝色，谁知对方却穿了件黄色，偏与另一男子撞了色，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算不如天算。

才走到门口，还未对纪珣说话，忽地又听见一阵马蹄声。

“因为萧副使说女子重前夫……”

林丹青也得了一张红纸。

裴云暎：“……”

纪珣点头应了。

他还有些事想问陆曈。

裴云暎淡淡看一眼段小宴。

段小宴哽了一下。

这青年一身浅蓝衣袍，长发以玉簪冠起，黑发明目，风韵清俊，十分的端方有礼，随他下马车，衣袍随风微微拂动好似湖面溅起涟漪。

两位蓝衣青年彼此视线相撞，都怔了一下，毕竟这颜色实在是过于相近。

“那位公子生得也不差，届时宴席开始，男子间明争暗斗起来，谁丑谁尴尬。万一纪大公子盛装打扮，一举夺得陆医官芳心，妒忌的滋味，可是十分难受啊。”

他别开眼，哼了一声。

正从门口走过的青枫赶紧转头望天。

孙寡妇与宋嫂正拿竹筒接杜长卿门口分发的不要钱药茶，见状皆是呆了呆，孙寡妇碰了碰杜长卿胳膊，悄声询问：“杜掌柜，这位文弱的俊男又是谁啊？”

“心下有支饮，其人苦冒眩。暑天气热，易生痰症，我家公子亲手做的青竹沥，外头可买不着。”

这话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说得容易，”林丹青认真反驳，“但若看话本的女子买了看来，信以为真，还以为天下间男子皆是如此。待将来成婚，却发现与话本所录全然不同，以为男的有问题，岂不是毁人姻缘？”

这是件崭新的宫锦澜袍，颜色是干净的淡蓝色，绣了细细雪白勾云纹，一眼瞧上去，干净又清冷。

林丹青眨了眨眼：“这是……药材？”

“再者，管他做什么呢，纪大公子是个意外，咱们只要和陆医官一样颜色……”

银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见林丹青看来，又忙解释：“可能、可能写话本的人也是瞎编的……”

裴云暎进了屋，走到屏风后的紫檀暗八仙立柜前，打开柜门，伸手拿出一件皂色鹰纹窄袖锦袍。

裴云暎扫了一眼，眉头微皱。

“是呀，”银筝笑着解释，“讲的是一对高门宅邸里真假千金的故事，真假千金、先婚后爱、兄妹相恋、假死脱身、最后破镜重圆，皆大欢喜，可有意思了。”

看杜长卿的模样，是不打算迎客了。

“她、她穿了黄色啊。”

段小宴却皱起眉。

这听起来有点离谱。

似是想起上回秋日夜抄仁心医馆不愉悦的回忆，裴云暎神色微顿，须臾，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屋里去。

“你今日穿一件蓝色，她也穿一件蓝色，你俩不约而同，显得默契十足，那纪大公子一见，可不就知难而退了么？是不是，青枫？”

见他看的入神，银筝笑道：“这是姑娘的屋子，冬日花开时，打开窗就有梅花飘进来，可好看了。”

浅蓝衣袍似雨后长空，又若淡色湖水，清冷之色倒是与另一人气质很像。

宋嫂捂住心口，再看看眼前挥舞勺子的杜长卿，突然觉得这往日眉清目秀的少东家，今日看着好像也黯淡许多。

……

杜长卿和阿城在外张罗，林丹青随陆曈往里铺里走，铺子被打通过，两间并做一间，原先陈旧墙面都被仔细修补过，新药柜干净发亮，一眼望去，焕然一新。

门外烈阳仍盛，银筝笑着上前，打破微妙尴尬：“纪医官与小裴大人都来了，快快请进，阿城已备好茶了。”

于是锋锐变成和煦，竹林长阔寥落的清风，霎时被暖日照亮。

门口的杜长卿挤了进来，目光在他二人身上逡巡一转，皮笑肉不笑道：“我看时候不早，人都到齐了，就别在这门口一并挤着，进院里用饭吧。”

裴云暎见她看来，勾了勾唇，悠悠道：“陆大夫这回不会将礼退回来吧。”

那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微微点头算过礼，一前一后进了里铺。

段小宴脑袋凑前，摇头点评：“不好，陆医官平日喜欢穿白，你穿件黑色去，岂不是真的黑白无常？”

纪珣抬头。

“在！”

陆曈看到他的动作，也是一怔，纪珣走到陆曈身边，微撩袍角，正要坐下。

“咳咳——”

悬挂在李子树枝上的鲜红炮竹热热闹闹炸响，溅起的碎纸缀在枝叶中，浓绿也添了点嫣红色彩。

其余人都已来过院子几回，唯有纪珣与竹苓是头一次来，走得更慢些。

但……

段小宴见状，不甘示弱从后面挤上来，若无其事将纪珣挤到一边，笑盈盈把手中竹篮往桌上一放：“我家大人也有贺礼，陆医官请看——”

他掀开衣橱。

陆曈：“……”

杜长卿舀药汤的手一停，没好气道：“狗皮膏药。”

裴云暎朝前看去。

正是陆曈。

见陆曈神色一言难尽，林丹青便感叹：“其实我以前挺爱看这些，后来嘛，一来准备春试挺忙的。二来，有些话本实在写得离奇。”

身侧少年还在问：“哥，就穿这件怎么样？”

马车上下来个穿浅蓝宫锦澜袍的年轻人。

“噼里啪啦——”

这马蹄声比方才那阵更急促，随蹄声渐近，又一辆朱轮马车在仁心医馆前停了下来，与李子树下纪珣的那辆马车并在一处。

“陆医官——”

“是我看的。”银筝笑着从林丹青手里接过书卷，“先前去雅肆书斋买炮竹书画，洛老板送的搭头，有时医馆闲暇，我就看看话本打发时日。”

人还未到，声音先行，绿衣少年从马车上跳下来，声音雀跃，在他身后，有人掀开马车帘，弯腰下了马车。

他眉眼不似方才那位清冷淡薄似水墨，更加锋利分明、夺人心魄。偏偏扬起唇角时，露出若隐若现梨涡。

这年轻人生得亦是俊俏。

他再拿起一件荼白澜袍，被段小宴大惊阻拦：“人家是庆宴，你穿件白色去，多不吉利呀，不妥不妥！”

她这思虑得长远，让陆曈与银筝二人一时无言。

唯有段小宴挠挠头，语带茫然：“不是说广邀贵人好友吗……就这几个人啊？”

陆曈合上竹篮盖子：“不会，多谢裴大人。”

她一转头，见院子凉棚下的石桌前，众人三三两两已走过去入座，便招呼道：“纪医官，阿城在摆饭了，您二人请先入座吧。”

微风吹动梅树花枝，打开的青竹沥渐有清香扑鼻，年轻人站在二人身前，眉眼明朗含笑，语气却很有几分无辜。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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