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顾清茶(1 / 1)

项天歌从公司出来,步行到国金中心,上到丽思卡尔顿的屋顶酒吧。

酒吧里人满为患。项天歌扫了一圈吧台,又走至露天阳台,一眼便看见那女子。

临街而坐,独酌一杯红酒,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与她无关。

顾清茶,算是个旧识。

她长得很有味道,亦清秀亦妖艳。即使坐在人堆里,她也是突出的。很少有男人能不在她身上多看两眼。

读博期间,项天歌去硅谷交换。那时顾清茶在斯坦福读MBA。项天歌追过她。没追上。

这是项天歌少有的失手。项天歌人高,脸长得也好。从小到大都是校草。通常都是女孩倒追他。

项天歌回国做论文,后来跟张启明创业。顾清茶在硅谷的金融公司干过两年,如今也打道回府。

项天歌走过去,径自在她面前坐下。

“不好意思,来晚了。”

顾清茶从手机上抬起头,看到项天歌,微怔片刻,才堆起客气的笑容,“项总。”

项天歌招手叫侍应,“再喝点什么吗?”

顾清茶摇头,晃动杯中不多的红酒,“我这个就行了。”

项天歌没跟她客套,自己点了啤酒三明治和沙拉。

他们交换了一下彼此的近况。

“红芯科技。”项天歌重复着这个名字,“是薄传义新投的半导体公司?”

薄传义是南江省的房企大佬。房地产最牛的那几年,也曾是南江省的首富。此人是南江商界的传奇人物,民营企业家中的佼佼者,做事果敢有谋略——唯一的缺点,大概是身边的女人多了点。

顾清茶说是。

“董事长是他儿子薄清波?”

顾清茶点头。

薄清波是薄传义的长子,也是薄传义首任妻子的儿子。颇有乃父风范,是薄清波一堆儿子中的佼佼者,有望挑起薄氏商业帝国的大梁。

项天歌干笑了一声,“薄清波,那可是大太子啊。你这是要当太子妃啊。我想不出来我还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顾清茶斟酌片刻,“现在创业,招人不那么好招。”

项天歌点头,“什么时候创业都不好招。”

“薄家是做房地产的,涉足科技领域,也要从头开始。”顾清茶说,“硅谷招人太贵了,一百万就只能挖个初级工程师。可是国内……听说有本事的,都去搞金融了。”

顾清茶说到这,颇有意味地看了项天歌一眼。

项天歌笑了,“彼此彼此。你之前不也在风投公司?”

“现在出来了。”顾清茶续道,“没转行做金融的,有点资历的工程师,一个个要价都很高。我回国也没两年,不知深浅。”

项天歌明白了她的来意。

他有意逗她,“我转行两年了,也不知道深浅。”

顾清茶:“听说张启明教授从海芯出来了。”

项天歌大口吃三明治,“所以呢。”

顾清茶曳过包,掏出一份红芯的招股书。

项天歌接过,“哟,上市了?”

“刚提交科创板申请。没那么快。”顾清茶说,“我们缺人。台积电挖到些小兵小将,不懂管理。招来的经理,不懂技术。所以想到张启明教授,懂技术,又创过业。名誉董事长、副董事长都可,年薪四百万起,股权期权可以再议。”

“你们怎么不自己去找?”

“想有个人能牵线搭桥。所以就想到你。”

项天歌正埋头吃三明治,听她讲到这句,便停下来干笑。

“你想让我给你牵线搭桥,找张启明?”

顾清茶听出了他话中的讽意,“他不是你的导师吗?”

项天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埋头吃完最后两口三明治。

顾清茶看出他情绪,便也等着没有多话。

项天歌将三明治吃完了,又灌下去大半杯啤酒。吃饱喝足,他用餐巾认真地揩嘴,又仔细擦干净手,然后把餐巾往桌上一丢。

他接着掏了支烟,问顾清茶要不要。顾清茶摇头,他就自己一口一口抽起来。

“你知道吗?我有个弟弟。”他忽然说。

顾清茶不解其意,但也没有打断。

“半亲的。同父异母。这事说来就很搞笑。我出生的那一年,我那老爹同时搞大了两个女人的肚子。一个是我妈,一个是他妈。我妈家比较有钱,他就选了我妈结婚。另一个女人就成了小三,被我爸养在郊区的小别墅里。

“我妈爱给那个小三找麻烦。毕竟东宁就那么大,高档点的商场就这么多,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妈有事闹大点,没事闹小点,还闹过那女人的工作单位,总之让她不好过。恰好那女的难产,生完孩子身体就垮了。我妈这隔三岔五地一闹,就把小三闹死了,撂下一个没满周岁的儿子。也就是我这个弟。

“我就让我爸把他接回来。我爸没什么脑子,但还算有点良心。就听我的把他接回家。我妈很有脑子,但是没什么良心。对我这个弟弟不那么好。

“小孩子嘛你也懂,看着什么都不懂,其实什么都懂。看出来我妈不喜欢他,就经常不回家,在外边跟人打架。他长得瘦,没多大力气,憋着股狠劲跟人打。经常自己头破血流。

“有一回我弟弟跟邹金牙干架——就是我们那边一个小瘪三——伤得特别重,躺医院要挂了的那种。那天以后,我觉得真不能再让他打了。他就是个菜鸡,得让他好好读书。那时的我也就十五六岁。我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每次他要出去跟人干架,我先把他胖揍一顿。”

顾清茶听得一头雾水。

“你能明白吗?”项天歌一脸真诚地看着顾清茶,“我真的是为他好。我对天发誓,我真是为他好。我揍他也没往死里揍,就是让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然后吧,我自己有点晕血,见不得血光,所以我从来不会把他打出血。都是踹屁股呀,扒裤子呀这种。逼他躲回他自己的小书屋。

“高中那会儿有一阵子我天天揍他,揍得他不敢从房间里出来。我跟他说,你想摆脱这个家,你就凭本事自己考出去。

“你还别说,这招真管用。他怂了,反正打架也打不赢我,成绩也不如我。他就憋着一股劲老实读书。高二我进了一年少管所,相当于留级。再出来我们就成了同班同学,一起参加高考。那时他牛逼了。高考他分数比我高十分,排名比我高两百名。他全省排名第五,我两百零五。

“你凭良心说说,他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如果当时不是我那么天天追着他打,打到他再也不敢跟人打架,他这个好苗子是不是就废了?

“可是他偏偏就不懂我的苦心,见到我就跟仇人一样。小时候打不过就躲着。长大了再也不回家。当然也不拿家里的钱。

“当然也没再叫我一声哥,也没再跟我说一句话。

“他明明这么恨我,却填了跟我一样的志愿。我起初想不明白为什么。毕业那一年我才看明白——他就是要跟我争。他知道我想考直博,但他成绩好,排名高,抢了我直博的名额。我呢,只能老老实实,先保研,再考博,前后加起来,花了满八年。

“直博只用五年。以他的实力,四年拿下博士学位,也不在话下。你说好笑不好笑,他考上直博读了半年,就退了学——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整我?”

顾清茶有些愣。酒已经喝完了,侍应过来收杯子。将近午夜,酒吧人渐渐少了。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他怎么就不理解我的苦心。我揍他那是为他好呀——何况我也没真揍不是?

“但可能人就是这样。你以为你在帮他,他却以为你是真要揍他。揍他一次他不说,揍他两次他不说,后来捱打捱得多了,他也就默默地躲开。不意味着他没有火,他只是不吭声罢了。

“我说到这,你听明白了吗?”

顾清茶说:“你跟你弟关系不好。”

项天歌说:“张启明跟我,也是这样子。”

顾清茶哦了一声。

“可是你毕业以后,跟你导师创业了。”

指尖一抹烟灰落下。项天歌沙哑着嗓子说:“那是挨打还没挨够。”

顾清茶明白了。

“好的。”她说,从桌边站起,“谢谢你今天抽出时间。”

到这会儿,酒吧的人少了许多。天台外灯火却是璀璨,将一轮明月映得黯淡。

项天歌还坐着,顾清茶挎了包,由他身边走过。

这糟糕的一天。项天歌想。就是这样的收尾?

“慢着。”

顾清茶顿住脚步。

一瓶啤酒下肚,微醺的感觉上来了。项天歌抬起有些沉重的脑袋,看向顾清茶。她的脸廓,被摇曳的光线映出柔和的边沿。项天歌心跳漏了一拍。

“牵个线,倒也不是不可以,”项天歌说,嘴角微微勾起,“好歹这么多年师生情分。说句话总还说得上。”

顾清茶犹豫片刻,又折返回来。

项天歌带着一丝笑意看她。

薄清波董事长,顾清茶CEO。俊男靓女,这样的搭配叫人浮想联翩。

项天歌忽然觉得,如果能给首富的儿子,戴上一顶绿帽子,或许给这糟糕的一天,划上一个美好的句号。

项天歌抬头,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我住得近。去我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