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忙拉上车门。
车子缓缓发动,白色的建筑慢慢消失在后视镜中。
“妈妈,看,这只青蛙会说英语!”小夕按了下青蛙的开关,青蛙讲起了英语故事。
“嗯?哦,好。”我摸了下青蛙,软软的。
“夏清,”俞辰从车内的后视镜中看我,带了担忧的口吻,“你怎么了?还头晕吗?”
“没,我没事……”我抬头看他,想扯起嘴角却发现笑不出来。
他又看了我几眼,收回视线,刚好是红灯,他一脚踩下刹车,我磕到了前座的靠背。
“嘻嘻,妈妈你笨手笨脚的!”小夕在笑。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了下。
她继续玩青蛙玩偶。
车内很安静,能听到小夕拉扯青蛙玩偶的声音,咔咔的响声。
“夏清,我刚才在门口看到那个人……”俞辰看着前方,语气淡淡。
“俞辰,你知道吗,我刚才从医院洗手间出来后晕倒了,然后还被送到病房里躺了好一会,晓婉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说我比林妹妹还娇弱。”我说得眉飞色舞的,连小夕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他转过头,眼神担忧:“怎么回事?”
“最近没睡好,护士说有点低血糖,休息好就没事了。”我笑笑地说。
他还想说什么,后面有人在按喇叭,信号灯已经转绿了,他回头,踩下油门。
回到酒店,俞辰接了个电话,我示意他先去忙,然后带着小夕回了房间。
中午叫了外卖到房间,两份清淡的小米南瓜粥。小夕说好吃,把一碗粥都吃完了。我吃了两口,觉得没胃口,放下碗筷。
小夕玩了一会青蛙,开始犯困,她有午睡的习惯,加上生病,很快就睡着了。
我躺在她旁边,摸着她的脸、眉毛、鼻子,小小的、软软的。
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小夕还没醒,我哄她起床,睡太久她今晚该睡不着了。
小夕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我拿了衣服给她穿,刚把衣服套进她的脖子,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没有被标记为推销或者保险电话,我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夏清夏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女声,声音不卑不亢。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我问。
“我姓刘,中正集团法务部的负责人。我受徐正峰先生委托,需要您签几份关于中正集团股权转移的文件。请问您什么时间方便?”她说话很清晰,一字一句。
“我不认识徐正峰先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这样了。”我准备挂了。
“夏小姐,徐正峰先生已经把他名下的股权转移到您名下,现在您就是中正集团最大的股东,具备法律效力。下个月的股东大会需要您出席。如果您有什么疑问,请随时联系我或者直接联系徐正峰先生。”刘律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妈妈,我的手穿不进去。”小夕拉扯着衣服想把手伸进袖子里。
我挂了电话,帮小夕穿好了衣服。
夕阳西斜,天边一片橘黄。
我带着小夕下楼,打车去了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天边的一点霞光也消失了。
找到住院部,问了护士,牵着小夕缓缓地走进去。
医院里到处都是白晃晃,白晃晃的墙、床、被单。
我走到了那个病房门口,金属门牌泛着冷芒,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到了一大片的白,白色的床单下有微微的隆起,只看得到一部分。
我敲了下门,有人走过来的声音,门开了,是个穿着看护服的中年女人:“请问你是?”她说。
“我叫夏清,我找徐正峰,他是住这个病房吗?”我说。
“你稍等,我问下。”中年女人走了进去,很快又出来了,“请进。”
门口有个待客的沙发,我把小夕抱上去,嘱咐她:“小夕先在这里坐一会,妈妈很快就出来了。”
“嗯嗯,妈妈你去吧,我跟青蛙玩。”她拉扯着青蛙把它摆出不同的姿势。
我摸了摸她的头,走了进去。
入眼是白色的床单,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带着氧气罩,头发几乎掉光,脸颊深陷,颧骨高高隆起,红红绿绿的管子没入被单下。
听到声音,他睁了睁眼皮,抬起手时似乎很费劲,拿开脸上的氧气罩。
“小清。”他的声音虚弱,方才还半睁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你来了?”
我点了下头,在床头边的凳子坐下,看了他一眼:“徐先生。”
他的眼睛似乎瞬间暗了下去,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徐先生,”我双手交握,眼睛微垂,“我来是想让你撤回股权转移。”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他刚想开口,猛地咳了起来,似乎呼吸不畅般,看护赶紧走了进来,他咳嗽稍停,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我已经签了字,刘律师已经办好了手续,撤不回来的。”他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半晌,才继续说,断断续续地似乎在回忆,“四年前,你问了我那些问题之后,我就起了疑虑,后来我去了G市,才了解到了当年的事情……我在那个楼下看到了你母亲和……她的先生,她很幸福,我没有去打扰她。”
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声音带了隐忍的痛苦般:“我从没有对你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这四年,我一直在找你,顾风也一直在找你,那个孩子比当年的我勇敢,他硬是一个人把当年的项目扛了下来。后来你不见了,他满世界地找你。”
我怔怔地听着,手指绞在一起有点发红,没有打断他的话。
“我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你。顾风是个好孩子,和他母亲一样是个痴情的人。当年,徐顾两家联姻,顾老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又同意了。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结婚后第三年,有一天淑芬对着一张照片掉眼泪,我看到那张照片,瞬间就明白了。那是顾风的亲生父亲,竟和我长得十分相似。她与我坦言了她从来没有爱过我,结婚只是因为我和她前夫长得相似,可是后来她发现那终究只是相似的皮囊,她说她对不起我。我不忍看她那么自责,也跟她坦言我毕生所爱只有你的母亲。她听了,反而释然了。后来我们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只在外人面前维持着夫妻的身份。后来淑芬因过度思念顾风的父亲抑郁成疾,去了美国疗养。可能当时顾风还小,他不理解大人的事情,他以为是我对他母亲做了什么,所以这些年他都不愿意见到我。”
他一口气讲了许多话,好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般无力地喘了许久,目光悲戚地看着我:“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和你妈妈。她恨我是应该的,我不奢望她能原谅我,只希望她能平静幸福地过完这一生。我的时间不多了,无法再为你做什么。我不妄想你能认我,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他忽然急急地喘,我不知所措,看护冲进来,按了床头的对讲机,很快一堆人就涌了进来。
医生有条不紊地进行急救,我被挤到角落,脑子还是呆的。
他闭着眼睛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好像已经停止了呼吸般,我忽然觉得害怕,想起了小时候打雷天气时,我一个人在小房间里躲在被窝里捂着耳朵,响雷一个接一个的好似要劈裂天空般,像电视里怪兽要出现的前夕。那时候大人总是吓唬小孩子说,如果不听话,打雷天就会有怪兽出来把小孩子抓走。
明明是大晴天,我却觉得好像有响雷在脑中炸响,冷汗淋淋。
一只温暖的手牵住了我的手,软软的。
我低头一看,小夕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她仰着头看我,眼睛清亮:“妈妈,那个爷爷怎么了?”
她的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才发现医生已经检查完,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医生走了过来,看着我说:“你是病人家属吗?”
我不知怎的竟点了下头。
“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可能过不了今晚,做好心理准备。”他目光沉重,点了下头,走了出去,其他医生和护士也跟着他走了。
我靠在窗边,阳光亮得刺眼,忽然觉得乏力至极,险些站不住,用力地抵着墙才堪堪地站稳。
医生给他打了镇痛,他睡了过去。
我终是支撑不住,身体滑了下来,蹲在地上,抱着小夕,她的身体温暖柔软,有淡淡的奶香味。
头上有柔软的触感,她在摸我的头,又捧起我的脸,摸了摸我的眼睛,我才发现有凉意,她亲了我的额头:“妈妈,不疼不疼。”
小孩子不懂得什么是难过,只知道什么是疼。以前她摔倒了,想哭的时候,我就亲她额头,说不疼不疼,她就不哭了。
我抱着小夕坐在凳子上,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好奇地说:“妈妈,这个爷爷是不是生病了?他是不是很疼?”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嗯,外公生病了,小夕乖,不要吵外公睡觉。”
一个小时后,徐正峰又醒了,看到小夕,他很意外,疑惑地看着我,带着某种期待。
“她叫夏夕,是我的女儿。”我顿了下,才继续说,“也是顾风的女儿。”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似乎想抬起手。
我让小夕抱到病床上,他的手费力地抬起,摸了摸她的头。
“小夕,叫外公。”我握她的小手。
“外公。”小夕很听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他的眼睛顿时蓄满了眼泪,沿着眼角滑落。
小夕爬到床头,亲了下他的额头:“外公不疼不疼。”
他的眼泪流得更凶。
晚上九点,徐正峰彻底闭上了眼睛。
我抱着小夕站在门口,看着医生和护士再次涌了进来。
“妈妈,外公怎么了?”小夕看着我问。
“外公睡着了。”我觉得手软腿软,几乎抱不稳她。
走廊那边走来了两个人。
“爷爷!”小夕喊了起来,看到另一个人,又叫了一声,“帅叔叔。”
顾风目光沉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小夕,进了病房找医生。
夜幕深沉,暗沉沉的如张牙舞爪的怪兽。
“你默默地转向一边,面向夜晚。夜的深处,是密密的灯盏。它们总在一起,我们总要再见。再见,是为了再见。”——《再见》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