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峰的葬礼在七天后举办,那天下着绵绵细雨,来了很多人。顾风站在墓碑前面,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没有打伞,雨丝落在他的发间,立时就消失了。
透过人群,我看到墓碑上照片上的人笑得温和,是我第一次在顾家看到他的样子。
我穿着黑色的裙子,抱着小夕站在后面,天气有些微凉,吹在身上觉得冷。
葬礼结束后,我抱着小夕往回走,地上泥泞,我踉跄了一下,有一双手及时地扶住了我。
我抬头,看到顾风瘦削的下颚,再往上看,他额前的发被雨水打湿,粘在额头上。
他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觉得乏力,没有拒绝,把酒店名字告诉了他。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内很沉默,只听到雨刷刷过挡风玻璃的声音。
早上起得早,小夕估计困了,在我怀里睡着了。
微信有新信息进来。
我看了下,是俞辰。
昨晚有台紧急的手术,他从昨晚忙到现在才出了手术室,刚做完手术,说来接我。
我回他,我已经快到酒店了,让他好好休息。
他说好,晚点来看我。
我回他,不用,明天再见吧。
他没有再回复。
酒店到了,我跟顾风道谢,抱着小夕下了车,走进酒店大厅,拐弯去等电梯的时候看到门口的车还在。
电梯刚好来了,我抱着小夕走了进去。
我把小夕放在床上,她兀自睡得黑甜。
刚才淋到点雨,头发有点湿,我觉得疲惫,直接躺在床上。
再次醒来是被电话吵醒,我摸了下手机,是晓婉打来的。
她说过来找我。
半个小时后,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晓婉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是三杯奶茶,我笑了。
“你最喜欢的奶茶。”她拿了一杯给我。
我喝了几口,似乎没有以前好喝。
“清清,你还好吗?”晓婉放下奶茶。
我摩挲着奶茶杯子:“挺好的。”
“公司那边没什么问题吧?”她问。
徐正峰走后第二天,刘律师直接找到了我。我一一签了字。他提前立了遗嘱,再加上之前就进行了股权转移确认,一切都很顺利。
“还能应付。”中正集团在徐正峰手里经营得很好,业务稳定,团队能干,对于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最大股东和所谓的继承人,大部分股东没有什么异议,公司体制完善,一切都按照流程制度在走,当然也有小部分股东质疑,但并不影响。
刘律师和她的团队辅助我,这几天我逐渐熟悉公司的业务。
中正集团是徐耀宗的心血,徐正峰为了他父亲的心血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可是我对这个公司并没有什么感情,我姓夏,不姓徐。
徐正峰把公司的股权转移给我,立了遗嘱公证我是他的继承人,他们都为了这家公司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甚至搭上了别人的一生,我会尽我所能,但并不打算为了它搭上自己的一生。
每个人想要的生活不一样,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晓婉知道徐正峰是我的亲生父亲,她担心我难过,所以特意跑来看我。
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前行。
活着,从来就没有容易二字。
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感情归宿,还有女儿,她是我的全部。
晓婉看着我:“你不快乐。”
我笑了下,微垂着头,问了她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晓婉,你说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地说:“我的精神领袖蔡澜先生说过,人生的意义——‘像一个故事一样,起先,一个人住一间小屋;结婚后两个人生活,努力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生了儿女,再买一套更大的房子住。后来儿女一个个离去,大房子打理起来很麻烦,更换一间小的,两个人够住就行;等到其中一人死去,剩下来的人便换间更小的。’”
一座城两个人三餐四季。
蔡澜先生这段话后面,还有另一段话,他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吃得好一点,睡得好一点,多玩玩,不羡慕别人,不管束,多储蓄人生经验,死而无憾,这就是最大的意义吧,一点也不复杂。”
多简单的事,可是有时候越简单的事情我们越搞不明白。
人总是有太多的欲望,割舍不下的,就成了求之不得亦或者成了心底的殇。
心脏蓦地一痛。
我又笑了下,可不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道理谁都懂,可是照样过不好这一生的人还不是大把。
正午的阳光正烈,不要钱似地狂洒进来,忽然就觉得很累。
“还没吃饭吧,出去吃吗?”晓婉问。
“点外卖吧,不想出去。”我懒懒地说。
“我说姐姐,你都窝在酒店一个礼拜了吧,你不闷,小夕都闷了吧。”晓婉没好气地说。
那天晚上从医院回来之后,我就没有走出酒店,俞辰下了班就过来,想带我和小夕出去走走,我不想出去,让他带着小夕出去玩会。
他可能跟晓婉说了,找她来当说客。
“你怎么没去度蜜月?”新婚燕尔,我记得她之前说过有度蜜月的计划。
“我有了,现在不稳定,蜜月先搁置,等以后再说。”她忽然有点羞涩。
这是这几天我听到最开心的事情了,嘱咐她要小心点,不要毛毛躁躁,不要乱吃东西,奶茶得先戒掉……
她翻白眼,嫌弃我碎碎念。
我笑了。
小夕一直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她知道应该会很高兴。
晓婉说想接她父亲来T市,自从她母亲去世,她父亲一直一个人住在老家。他如果知道自己快要当外公了,肯定很高兴。人老了,就盼着子孙。
我想到了爸爸妈妈,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当了外公外婆,应该也会很高兴吧。还有夏宇,也当舅舅了。
“其实我们一直都在错过,错过昨日,又错过今朝。”——席慕容
我忽然很想见到他们。
晓婉在我房间赖到傍晚,被凌宇森一个电话给召回去,嘴里抱怨:“真是烦人,跟个管家婆似的。”眉眼却带了几分笑。
我看着她笑,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扑哧”一声也笑了。这样挺好,有时幸福便是你喜欢管我,而我又愿意被你管。
在房间吃了晚饭,小夕一直在玩她的青蛙,看到那只青蛙,我又想起那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我清醒后看到顾风紧张的神情。
“妈妈,俞叔叔今天怎么没来?”俞辰今天没来,我倒没注意到。
我摸了摸小夕的头:“俞叔叔可能有工作在忙。”
第二天,当我坐上去G市的车时,还有点恍惚。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小夕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白墙黛瓦。
“去……外公和外婆家。”我说。
“外公外婆?”小夕立时睁大了眼睛。
以前她问我过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为什么小夕没有。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告诉她他们住得很远很远。
我心里很忐忑,这几年通过晓婉,我知道我爸妈和夏宇都过得挺好的,夏宇前年大学毕业然后继续深造去读研究生。我爸也退休了,每天都在家陪我妈。
下车的时候,还有点不确定。
还是那栋楼,斑驳的外墙彰显着它的历史。
我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下。
“小清?”忽然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带了不确定的语气。
我转过头,看到我爸提着一袋菜,可能是走了很久的路,汗从他额头流下,脸被晒得黑红。
他看起来没太大的变化,看到我,他脸上闪过讶异和欣喜,然后就笑了起来,笑起来依旧温和。
“爸,是我。”我忽然就不忐忑了。
“这里太热了,先上去再说。”他让我先走,忽然注意到什么,疑惑地说,“这个小娃娃是?”
“小夕,叫外公。”我摸了摸她的头。
“外公!”小丫头很上道。
我爸眼睛睁得老大,跟小夕大眼瞪小眼,忽然就咧开嘴笑了起来:“哈哈哈,我有外孙女了。来,外公抱!”
我爸立马把手里的菜塞给我,蹲下去抱起小夕:“走,外公带你去找外婆。”
小夕笑得眉眼弯弯。
我爸说完,自己“噔噔噔”就往楼上走,我拎着菜连忙跟上。
“吟霜,快开门!”我爸还没到家门就扯开嗓子喊。
门开了,露出一张我熟悉的脸。
我妈两手沾着水,笑着说:“怎么大老远的就喊了起来?”
我爸抱着小夕给她看:“快看这是谁?”
“外婆!”小夕很机灵地喊了声,喊完还冲我挤眉弄眼,我忍不住笑了。
我妈愣了下,看着我爸说:“这是……”
“这是我们的外孙女,小清的孩子!”我爸喜滋滋地说。
“外婆抱!”小夕撒娇着张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