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珩支着耳朵听那路边人对话,一女人说:“不能吧,孟四小姐没犯错,如何能休?”
“无所出还不是错吗?”旁边一小贩道。
“可不么。”又凑过来一老先生,“孟四小姐不能生,这事儿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这谁不知道?”女人回答,说完听到周边一圈人附和。
果然,在浔城就没有能守得住的秘密。
女人又道:“想当初娶孟四小姐的时候,有宫中侍卫开路,真是浔城百年一见的风光大嫁,如今皇朝没了,二少爷这情分也没了。”
她的话语隐在片片叹息声中,人们慢慢散去,嘴里谈论着别家事,手上却得忙自己的生活,阳光隐入云层,落幕余晖笼罩着这座城,路边下棋的老人手一抬,捋着胡须笑:“吃,我赢了。”
程逸珩站在长街,回头看到缕缕炊烟挨家挨户地升起,耳边听到有妇人在喊:“该死的老头子,别下了,回家吃饭。”
又见长街尽头,闪过一个身影,他追了上去。
思卿正站在卖糖人的小商铺前,沉寂地看,也许她想给承儿送一点过去,也或许,她想起了某些过往。
程逸珩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这里,在卖糖人的小摊附近,那时候她才十五岁,跟着她的二哥,眼里都是稀奇。
而他与她的二哥,那时也正是鲜衣怒马的年岁。
时间一晃,就过去那么久了。
他走过去,把思卿一直盯着的那糖人取下来,替她付了钱,邀她一起往前走。
两人走过了主街,前面是夕照桥,桥上已没多少人,两人的身影被落日投到桥栏上,格外安静,周遭似乎只有桥下的流水泛着粼粼金光,汩汩流淌着。
“你们在做什么?”待行人彻底散尽后,他问。
思卿道:“买糖人啊。”
他板起脸:“少来,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思卿笑:“就是被休了呗。”
他继续板着脸:“少来,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吗?”
思卿挑眉:“那你先把你瞒着的事儿告诉我。”
“我……瞒着你们什么了?”他脸色抖变。
思卿盯着他紧张神情,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我去找了翁绒绒。”
“啊?”他捏紧桥边栏杆。
“但没见到她。”她又道,“回头有时间我再去一趟。”
“别,算了吧……”他手上一松,擦了把汗,“你不说就不说,我不问便是了,我这不是关心你们么,换做其他人,我才懒得管呢!”
他嘀咕着,转身便走。
下了桥,又想到什么,折了回来,问道:“既然离开了孟家,如今住哪儿,你一个人,要是去住向浮家不方便吧?”
“嗯……正准备置办房子。”思卿道。
“得了,省点钱吧,我这……物归原主算了。”他摸索一番,掏出一个绣囊,原本是要一并扔过来的,然而想了一下,将钥匙从里面掏出来,把绣囊给留下了。
将钥匙递到思卿面前,他道:“暮归居,诺,就在那边。”说着伸手一指,“本来就是你二哥买的,我还给你们了,我没怎么住哦,就住过一天,你们既然要在人前撇清关系,往后你有事情可以找我。”
思卿接过钥匙,顺着他的指引往前看,暮归居离夕照桥很近,旁边就是城墙,城墙很高,这儿是浔城的边缘。
当初怀安买这宅子,正是顶替程逸珩的爹做官的时候,他不想入驻程府,那时候程逸珩流落在外,他担心哪一天他回家了没位置住,他得把程府留出来,朝廷于是另外给他置办宅子,他不好意思,便自己掏腰包买了下来,然而,程逸珩回来后,却不肯回程府,他便将这宅子给了他,可程逸珩不领情,让这宅子一直空着,怀安后来几度找他想要回去,但那时他们之间已经生了嫌隙,他又赌着气不肯还。
而在此时,他毫不迟疑的拱手相让,还给了思卿。
这两人也算是一路打过来了,几度应该分道扬镳,却还是没有散。
以前何曾想过,少年时的友谊亦可长情。
这长情与风月无关,与立场也无关,不需用义气去衡量真假,更不必用道德来约束对错。
思卿现在的确很需要一个住处,便不推脱,把钥匙收好,笑问:“你为何只住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