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街上,十来个兵丁抬了顶红轿子,招摇过市,步伐很匆忙,但因为占据了大半的道路,前行中总要清理两边的阻碍,又不是很顺当,以至于原本不算远的距离,生生走出了九曲十八弯的阵势。
官员上朝已不许再用轿撵,这红轿子是临时租的,民间租不到官轿,所以这位程大人坐了顶大红花轿,吭哧吭哧地出门办事。
他心口还痛,确切说,他觉得身上哪儿都疼,反正是走不了路,尤其是跟在轿子边的吴三口一直嘘寒问暖喋喋不休,吵得他连头也疼起来了。
才揉了揉额头,想睡一觉,忽然身子猛然往前冲去,他在轿子里翻了个跟头,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坐好,那吴三口连忙掀开侧帘:“大人,实在不好意思啊,前面有个小孩在路中间,我们差点撞着。”
他被搅了睡意,没好气道:“谁家父母这么大意啊,把个孩子丢在路中间?”
“兴许是他父母太忙了,没留神,也不能怪他们。”
“哼。”程逸珩瘪瘪嘴,看了身边人一眼,“你自己没爹没娘的,还替别人父母说话……我说,你有没有打算找一找你爹娘或者亲人啊?”
“不找。”身边人想也没想地回答,也没留意对方话题转得生硬。
“为什么,恨他们啊?”
“不是。”吴三口郑重摇头,“我是一定要上前线杀敌的,小时候他们丢下我已经伤心过一次了,要是我现在找到了他们,可假如我在战场上没了命,相认后只会让他们再伤心一次,还是算了吧。”
程逸珩暗暗冷笑,上什么战场,杀什么敌啊,还真把自己当成救国救难的大英雄了!
嘴上却道:“你好有志气,既然你这样想,那就……如此吧。”
花轿终于来到了回瞰阁门前,这惹眼的红色往那儿一摆,立时引来不少目光,他们好奇着不知是谁家新娘,纷纷凑过来想一睹芳容。
然而待见到一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不由骇然一退,四处逃窜。
因为备受关注,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前面,那些拥堵四顾轩的人听闻官差去了回瞰阁,这才反应过来:“那边也是有门的。”
当下不由分说,一半人慌里慌张地转移了阵地往回瞰阁而去,他们也不知去做什么,反正,既然官府来人,第一反应自然是要去应对的。
对于程逸珩来说,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和劫财劫色的强盗都好对付,敢反抗就打,打死了也能说理,可这些闹事者就难办了,不能打,不能碰,动一动手指头他们立马能给你写上一百页罪证出来。
他只能加派人手阻挡,所带来之人都上了场,一路边走边挡,及至从回瞰阁穿过去进了四顾轩后,只剩下他一个了。
推开门,那一屋子人见他,却齐齐后退了一步,好像见了鬼。
他摩拳擦掌,忍着想要揍人的心思,耐心道:“一个一个的,赶紧从回瞰阁离开,我的手下给你们开了路,别耽误时间!”
众人相互看,却不肯动。
他瞥见靠在门边的思卿,再一扫量,疑惑道:“那家伙呢?”
思卿费力地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大门。
他陡然一惊,连忙走过去,伸手便要开门。
而覆上门把手的时候,忽而注意到什么,微微顿了一下,转过脸看身边的人:“你不舒服吗?”
思卿垂眸摇了摇头。
他看她苍白脸色,大抵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略一思量,他收了手,无奈回头,朝那一群人道:“你们要彰显自己的正义,为何是人家相公去替你们顶罪?怎么,现在不走,是想留下来救他吗,可有这个能耐?你们不走,我的人就腾不出来,自己办不到的事情硬要逞强,还非要别人的苦心也白费是吗?”
此话才叫众人想通了一些,相互望了望,开始三三两两往外走。
人没走完,门不能开,他与思卿一同靠在门边,这大门没有镂空,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静听另一面的动静。
但听“砰砰”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谁被撞了,又有“啪啪”之声,也许有人被打了,自然还少不了叫喊,有的在说理,有的在谩骂,乱七八糟,叫人听得心惊肉跳。
直到忽而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反应这么激烈,一味要来出气,就是不肯去想,朝廷根本不可能放过杨先生,那日便是没有后来的事端,他们也不会轻易放人的!”
听声音尚还平稳,门内的人暂安了安心。
“你什么意思?”外面有人问道。
“你们只道这西园之人前去搅了局,可知他们也避免了一场血腥之战,杨先生是朝廷要犯,你们以为对方会说放就放了?是不是当日让朝廷与青龙帮彼此厮杀得片甲不留,才是你们想看到的?难道先生一人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外面慢慢安静了下来。
有一人道:“就算……就算如此,好,纵然你们西园是无意的,那么我问你,你呢,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市井之中,普通百姓。”
“哼,可谁不知道你与她的渊源?”
“我若当真与她为伍,今日你们可有机会在此指手画脚?”
又是一阵沉寂。
情势似乎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