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后院虽然矮,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翻,程逸珩好不容易潇潇洒洒的上去了,然而脚下踩空,下落的时候陡失风采,“哇”的一声,头朝下摔了下去。
这响声不惊动思卿有些困难,她惶惶起身,带着棍子徐徐靠近,正要当头棒喝,而看见那慢慢爬起来的人,棍子疏尔从手中落下,没敲到他的头,却砸到了他的脚。
程逸珩抱着脚捂住口,跳了一会儿,望见思卿张大的嘴,又冲过来捂她:“嘘,你别叫啊。”
思卿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掰开他的手,大喘着气回:“我没叫啊?”
但她的嘴一时半会儿合不拢:“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小声点。”程逸珩拿手指抵在唇边,“被发现了我就死了。”
“我很小声啊?”思卿虽激动,声音确实不大,怎么看,这些响动都是程逸珩发出来的。
“你来找二哥吗?”她又问。
程逸珩支吾了一下:“我是到中院去,不跟你多说了,我时间有限,天亮之前必须得走。”
说着去开院门,走了两步,想了想,回过头,语气忽然变得沉重:“我没法跟你们一一告别了,你……多保重。”
孑然的身影从门里渐渐模糊,思卿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可那浓浓离愁,在背影中挥之不散,让人不免落寞。
程逸珩来到中院,径直向左跨去。
大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的人也没睡,尽头的书房里,亮着明黄的灯。
他敲了敲窗户,那于桌前伏案的人抬头,环顾一圈,才转向窗外,望见他,赫然一惊,连忙起身走过来。
而他退后了一步,冲他摇摇头:“你别出来,外面冷。”
孟庭安疑惑地看着他:“我开门让你进来啊……”
他又连连后退:“不不不,我身上脏,不想叫你看着……你要是还过来,我就走了!”
庭安只好站住脚,靠着身后书桌,与他隔着窗棂,四目相对:“程公子,你……你的手还好吗?”
他本已经做好了回答自己为什么会回来的准备,不想对方先问了此话,他笑了笑,抬手在窗前晃两下:“好好的,没的那两根手指是用处不大的,我平时没啥影响。”
庭安眼神闪过一片悲哀,低了下头,这才想要问他为何在此。
而还没问,窗外的人先开口了:“你瘦了好多啊,整个人都没光彩了,你怎么啦?”
庭安也笑了笑:“我的画被烧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烧你的画,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程逸珩说着,挽起袖子,“告诉我是谁,我帮你报仇去。”
“不用报仇,艺术各有眼界,没有对错,但我的画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市场了,而且……被相信的人弃之门外,心里总归不大好受。”庭安解释完,才有机会问了,“程公子,你现在回来,安全了吗?”
“没有。”这一点他撒不了谎,“通缉公告还在呢,不抓到我,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
他抬眼,望着窗内的人,见他清瘦身形伫立在烛火旁,还是那样璀璨夺目。
他自惭形愧地向后退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我得走远了,这一走,就是后会无期,不来跟你告个别,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庭安微皱眉:“你要去哪儿?”
“很远的地方,去的难,回来也难。”他微笑,“你现在……要是在以前,我一定帮你,可我现在没什么用了,但是你要记住,你的画,在这世上,永远有我欣赏。”
“谢谢你。”
“谢什么?”他连忙摆手,裹紧了大衣,“那我走啦,你早些休息……放宽心。”
说了告别的话语,却不动,盯着窗内的人,很想从那眼神中看出一点念念不舍来。
对方的目光有些许动容,却远远达不到他所期待的神色。
庭安只是向前走了一步,隔着窗棂,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若是以后再不能相见,我会记得你,请你也别忘记我。”
只是简单的话,但程逸珩的眼睛瞬间绽放了光,屋内明黄的灯好似变成了霓虹,缤纷多彩在面前闪耀。
他忽然想,要是还像从前那样,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在浔城街市上,该有多好!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只能咧嘴,乐呵呵地笑:“忘了谁也不会忘记你。”
寒风呼啸,一点也不冷,他趴在窗边,对里面的人挥手,挥了又挥,直到里面的人投来疑惑的目光,险些把他当傻子看,他才转身走了,走的一步三回头,到最后,甚至想,去他的出国,就在这浔城呆着,不见天日也认了。
等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再次回头,身后的灯却已经灭了。
他恢复了理智,心想终归是这条命要紧,尘土里的人,如何与云中的人并行?
他漫步而出,走到中院的另一侧,随手一推,门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