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十六铺,临近千年流淌的苏州河,靠着异国情调的洋行大厦,华灯初上,霓虹闪耀,有身姿曼妙的女郎着旗袍从身边经过,有聚赌走私的黑帮横行霸道,也有黝黑干瘦的车夫埋着头,穿梭在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巷道中。
有一中年男子,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走在熙熙攘攘的巷子里,脂粉的香气让他不自在,靡靡的小调也让他心慌意乱。
他的眼睛四处张望,急切地寻觅着。
一车夫跑到他面前,望了望他的衣着,瘪瘪嘴,绕过了他。
而他小跑几步,拦了那车夫,掏出一块大洋,对方换了脸色,毛巾往肩上一搭:“大爷要去哪儿?”
“你们平日汇聚在哪儿,就带我去哪儿。”
“那还用问,苏州河上的画舫,莺歌燕舞,彻夜不眠,那儿人最多,我们的人大都等在岸边好方便接送。”
“好咧,你就带我去那儿。”
到达目的地,画舫还没靠岸,车夫们汇聚在岸边的空地,各自为营,他们统一的黑与瘦,肩上搭着白毛巾,眼神精明的打量着他,在这阴暗的空地上,像是一幅潦草的黑白画。
这人才在他们中间转了半圈,还没全看过来,忽听有人厉声呵斥:“保护费保护费,快点交。”
他回头,看一小背头,带了五六个跟班,正拿脚踢着一睡着的年长车夫。
那车夫被踢醒,老老实实掏出几块大洋,颤颤巍巍捧在手里,小背头急不可耐,不等他递上来,一把夺了,揣进口袋,又去踢另一车夫。
这位一顶破帽子遮住脸,手上戴着泛黄的手套,在身上摸了摸,摸了好一阵儿,也拿出几块大洋交过去。
小背头瞥了一眼,提高嗓门:“不够不够,还差两块。”
破帽子车夫摆摆手,表示自己真没了。
小背头不信:“他们都能凑够,怎么就你,每回都交不上来……你捂着胸口干嘛,护着什么,我看看!”
说着伸手拉扯他的衣服,拉了两下,眼前一亮:“还有两块大洋,竟然敢藏着不给,你给我拿出来……”
“这两块绝不能给!”那车夫吼道。
“不给你就等死吧。”小背头攥住衣服不松手,跟班们不用吩咐,自然上前来,将那车夫包围其中,但听噼里啪啦,是拳打脚踢的声音。
来人刚才听那车夫说话之声,已然呆住了,这会儿看他被包围,急得要死,想喊其他人帮忙,可眼前尽是冷漠的脸,他深知求助没用,自己抱紧布包,不由分说冲了上去。
他没什么战斗力,只能用自己当肉垫,以血肉之躯护了那车夫。
一拳一脚都砸在他后背上,他口中腥甜,但死死搂住身底下的人,决然不松。
这会儿工夫,一艘画舫靠岸,周围的人蜂拥般冲了过去。
小背头怕惹事,抬手一挥,跟班们迅速散了。
两人躺在地上,蜂拥而上的人从他们身边挤过去,挤不过去的就踩过去,好不容易,大家都过去了,周边突然变得安静。
这人抹了下嘴唇,咳嗽两声,眼看接到客人的大部队即将往回来,他赶紧起身,把身边的人费力扶到了无人的巷道。
漆黑巷道,他捧着对方的脸,看了好半天,脸上有些擦伤,但他护得及时,没太大问题,他放下心来,滚出两行热泪,颤抖着就要下跪:“公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对方及时一拉,看了他一会儿才看清楚,不敢置信地惊叫:“程全?”
“是我,公子,我找了你好几年。”程全的声音在发着抖,“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听,只能暗暗地问,暗暗地找,总也找不到,我都要急死了。”
当初程家被处决,他因为提前离开,侥幸逃脱一死,他只是程府管家,上面没有对他下了必杀的命令,他逃脱就逃脱了,不用东躲西藏,可是,为程府做了半辈子的事,他受程大人所托,却不能一走了之。
他找了程逸珩五年,因为程逸珩是要捉拿的逃犯,不能公开的找,也知道他应该不在浔城了,应该扩大范围去找,可他唯独没想到,他会在这人们眼中的底层行列,做着与他体力和能力完全不符的事情。
程大人当初对自己遭遇不幸早有预料,出事之前就让他离开,他记得临走时,程大人明明说过,程逸珩那儿有不少钱,后半辈子足够用了。
程大人还给程逸珩留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在程全手上,他到处找程逸珩,就是为了把这样东西给他。
可是,五年来,程全完全找错了方向,他寻找过各奢华之地,这十六铺他两年前也来过,可当初找的是画舫,问的是贵公子,他怎么样也不会想到,他家公子会在这儿满头大汗的拉车。
他捏着程逸珩的手,看那残缺的手指布满灰黑的茧,止不住心疼:“公子,你的钱呢,都败……不是,都花光了?您也知道您的处境,没人照顾您了,怎么不省着点花呢,那么多钱都干嘛了?”
爱之深责之切,心疼过后,就忍不住埋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