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单子重新回到了孟家手里,孟宏宪却没有主意,他望着那原本已经成型的瓷胎,不住地叹气。
需要创新,需要改良,可是茶具应该如何改,再怎么改,不都是圆的,扩口的?
自古餐与饮所用都是这种形状,那是古人留下来的经验,这茶具要是改变太大,就影响了饮茶的感受,还能叫茶具吗?
他望着这些瓷胎发呆的时候,怀安正在檐下玩着一个胚车。
见他顽劣模样,本就心烦的孟宏宪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给我过来。”
怀安瑟瑟地走过来。
“你说,茶具除了圆形,还有什么形状?”他问。
“想做什么形状都可以啊。”对方想也没想,“只要合适。”
“说了等于没说。”
怀安默默地扯了花坛里一朵花,把玩着道:“与其去想形,不如去想意。”
“意蕴表现在绘画之上,器型如何有意蕴?”
“茶具之所以为茶具,是为了饮茶,饮茶有道,茶具自然也有道,饮茶的工序繁杂,茶具应该顺应其工序,与之契合才对,这契合不单单是画面上,器型也是有关联的。”
孟宏宪有些惊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就光会耍嘴皮子,既然说得这样头头是道,那茶具应该如何做?”
怀安耸耸肩,没了方才那般认真模样,重摘了花在手中摇晃:“那我就不知道了。”
“哼!”孟宏宪冷哼一声,愤愤走到檐下,不经意低头,忽而望见几个小小的泥塑摆在桌面上,那胎体甚薄,边缘处呈花瓣模样,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这造型倒是奇特,细看过去,每个泥塑大体相同,却又有着细微区别,比如第一个是六瓣的桃花模样,第二个就是尖角的荷花边缘,后面依次是不同的花,统共做了六七个,还有几个模子,看样子是没完成的。
他朝怀安回望:“这是你捏的?”
“我闲着无聊。”怀安笑道:“他们都不跟我说话,我只能自己捏着玩儿了。”
孟宏宪立刻追问:“如果让你做这十二件茶具,你会如何做?”
“就这个,十二花令啊。”
“十二花令与茶韵有何关联?”
“善饮之人,先洗杯冲茶,再乱沫点茶,而后闻香品茶,每一工序皆如时令,洗杯冲茶是冬之涤荡,乱沫点茶宛如春风拂面,闻香扑鼻自有秋高气爽之境,品茶饮茶便是夏之堪畅淋漓。”
他说完,见孟宏宪一直眯着眼看他,直看得他不太自在,低头道:“我就这么一说,要是不对,您就当我……”
“你这提议不错。”孟宏宪却道:“你的思维活络,人也聪明,就是不肯好好学。”
他听此话,寻了椅子瘫坐下去,懒懒道:“人生在世,及时享乐最重要,反正咱们家有人在好好学了,我在孟家呆着总不会饿死,何必费那精力!”
“孺子不可教也。”孟宏宪板起了脸。
然而,他还是按照怀安的提议,将杯盏按照十二花令各自定型,虽然过程繁杂了许多,对工人的要求也非常高,但他们不至于做不出来,连续做了一段日子后,就成功做好了胚体,送窑炉里煅烧。
待瓷胎烧出来,果然效果大大提升,高白玉泥本来就细腻,不用绘制就已然通透雅致,配上那各式各样的花形茶盏,只看得叫人心旷神怡,恍如身在幽篁之处。
工人们如释重负,赞不绝口。
而成品如此完美,孟宏宪倒是开始担心起思卿的画配不配得上这瓷器了。
思卿自己也在担心。
她这段时间原本是按照孟宏宪的要求,练习着莲叶红鱼,顶多是再练竹海和松柏,但先前陈家画的那些已经被退了,眼下看来,只怕这些时日的练习全都无用。
正忧心焦急之际,怀安过来找她。
此事本跟怀安没什么关系,但是那茶具是程大人府上经手定的,程逸珩又跟他是铁哥们,于是他总觉得不能袖手旁观。
当然,用孟宏宪的话说,好像他不袖手旁观就能起到作用一样,然而孟宏宪还是采用了他的想法做了十二花令,又是有些打脸了。
瓷胎完成,思卿的瓷绘部分要开始了。
怀安进门后,一改戏谑神色,开门见山十分严肃地告诉她,她还没学色釉的用色之道,那颜料都是金属生成的,与国画颜料不同,而且经烧制后,有些颜料会与画之前有区别,这就更加考验瓷绘者对于颜色釉的精细掌握程度了。
怀安建议她,时日无多,来不及慢慢学色釉的上色方法,若是着重用色料来画,只怕与本要达到的意蕴效果南辕北辙,所以要从其他方面下功夫。
她仔细一想,幸得怀安提醒,否则她真的要以颜料为主了。
“但是,不用颜料,没有层次感,是不是会显得过于素净?”她又不免提出担忧。
“有可能,所以我倒是觉得,这套茶具不如用青花,这样便不用去掌握各种色釉,只需知晓青花材料就行。”怀安将自己先前捏的泥塑带了过来,放在思卿的案几上。
“青花不也是单色吗,那同样没有层次感啊?”
“你可记得,以前老师让我用多支笔作画,我偷懒只用一支笔,给墨调成不同的浓度,这样就能画出浓淡深浅来?”
“所以……”思卿略一沉思,如醍醐灌顶,“按照这个道理,青花粉也可以调配出浓淡不同的料水,用这不同的料水画,就有了层次感!”
“聪明。”怀安在她额头上打了个响指,“此法其实书上有记载,名曰青花分水,不过……”他皱皱眉接着道:“这青花分水的浓淡不一,对水分把握要求极高,那瓷器本就是泥土做的,若水分把握不准,会直接影响瓷器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