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满天风雪里,玉虚燕脂凝夜紫。
大战虽息,杀伐虽止,殷红犹存。
原本清净纯洁之地,这时一片血腥狼藉。
凤九天一生向善,从未想过要滥杀一个好人。
此刻目睹满山的尸骨,心中尽是惆怅与唏嘘。
“到底何为正?何又为邪?”
凤九天目视远方,似在问苍天,又似在问自己。
这时茶仪卿默默走到他的身后。
“世间正邪难分,凡事问心无愧便是。”
“以杀戮证明自己无辜,又怎能真的无愧?”
“你是不是想起了廖前辈?”
“是啊,他当时心中恐怕比我更难过。”
“小九,你变了,终于还是变了。”
“或许吧,我以前杀伐果断,此刻却悔恨良多。”
“小九,不必自责!你所言不错,以剑卫道亦是善举!”
凤九天转过身,两人紧握双手,并肩而立,默默注视着天边那轮如血的残阳。
当晚,三人趁夜下山。
他们都身受重伤,自然不能再住破旧的古庙。
山下人烟虽稀,却幸好有位茶仪卿的故交,于是三人加快脚步,到他庄中留宿。
主人腾出几间上房,安排三人住下了。
凤九天整晚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忧心忡忡。
龙行云是正道之首,本该神圣不可侵犯,但在舅父记载中,他却是个小人,弑师夺权、残害同门的小人。
若放在往日,他会深信不疑,但此刻却怀疑是敌人嫁祸之计。
他只得披衣而起,敲响了茶仪卿的房门。
茶仪卿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扰,但对凤九天却是个例外。
“小九,你找我是为龙前辈的事吧?”
茶仪卿缓缓打开房门,笑着望向凤九天。
凤九天闻言一愣,随即用力点点头。
两人步入房中,相对而坐,秉烛夜谈。
“茶兄,依你看舅父记载之事是否可信,龙前辈到底是善是恶?”
茶仪卿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开口反问。
“小九,你知道我们为何至今没找到真凶吗?”
“不知。”
“那你知道为何有那么多无辜之人接连惨死吗?”
“不知。”
“还有,你知道我们忽略了什么?”
“不知。”
凤九天面色凝重,每句“不知”中都是无可奈何。
茶仪卿并没有取笑看似有些发懵的凤九天,反而十分郑重的继续说着。
“期初我也不知道,直到凤前辈意外离世方才找到原因!”
“什么原因?”
“我们太依赖自己的眼睛了,太舍本逐末了!”
“眼见为实,不依赖眼睛,那该如何判断?”
“自然是靠心,具体即为逻辑。”
“你此言何意?”
“我们已陷入凶手彀中,一切眼睛看到的都不可信!”
“你说的太云山雾绕了,我听不懂!”
“简单点儿说,我们不要再轻信任何表面的证据。”
“我们本来就缺少证据,若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之奈何?”
“我想我们要辛苦一点了,明日便启程。”
“启程?你想去哪里?”
“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找我,想让我随你去哪里吗?”
“去……去涟霞山!一路行来,险些忘记!”
凤九天眼睛突然亮了,仿佛被惊醒的梦中之人。
茶仪卿淡淡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晨曦入深庄,初日照清虚。
三人起得很早,正在促膝清谈。
“茶兄,我们今日何时动身?”
“辰时末动身。”
茉莉闻言微微一愣,不解地看向两人。
“凤少侠,你们伤势未愈要去哪里?”
凤九天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斜眼看向茶仪卿。
茶仪卿轻摇折扇,对茉莉温柔的笑了。
“莉儿,我们要去武当山紫霄岩……”
茉莉不待茶仪卿说完,眼中就露出了惊诧之色,如此神情在她眼中一闪即过,宛如过隙的白驹。
“你……你们去紫霄岩做什么?”
“听说魔头谭安洺命丧于此,故此想去一游。”
“他不是魔头!而且……你们不再破案了?”
茉莉初时有些愤怒,可随即又迅速的缓和了。
茶仪卿似全未察觉,只是不断催促着凤九天。
“小九,你快去收拾东西,再耽搁一会来不及了!”
他随后又看向茉莉,继续温柔的说着。
“莉儿,那里风景优美,你一定会喜欢!”
茉莉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柔声回答。
“萧郎,我伤势严重,还是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了,留下陪你。”
“不用,凤少侠更需要你,你还是陪他去吧!”
“可你的伤……”
“你难道忘了,我可是神医,不会有事的!”
茉莉故作轻松的笑了,手却下意识按向伤口。
茶仪卿温柔的笑了笑,神情显得有些不舍。
不久,两人辞行而去。
他们一路夜行晓住,数日方至涟霞。
两人从小均长于此地,上山自无阻碍。
但他们并未光明正大上山,而是选择夜探。
两人武艺虽非天下第一,江湖上却也罕逢敌手。
凤九天对自己轻功很自信,同时更相信一件事。
若自己闯不上去,凶手也决计不能!
夜,深夜。
又到深秋,天地萧索。
水云阁虽不大,但实力绝对强悍。
正常人都会选择奇径上山,疯子才会硬闯正门
凤九天绝对不是疯子,他想凶手多半也不是。
天下哪有独步武林却又智慧无双的疯子呢?
一条潺潺的小溪,蜿蜒着绕过山腰流到后山脚下。
在月光映照下,溪水显得更加明亮。
两人走了一段路,忽闻水声极大,滔滔不绝,仿如雷鸣。在高山之上,只有瀑布能发出这么大水声。
瀑布从山顶飞流而下,气势磅礴,极是宏伟壮观。
“小心!快到第一处关卡了!”
两人脸色一凝,相视点头,小声齐齐说道。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前面是一片空地,旁边有个小水潭。
潭边一条小路上,一个红衣老者负手而立。
貌不惊人者,未必技不惊人,这位老者正是实例。
两人正想悄悄避过,却突听老者一声暴喝。
“什么人!不要鬼鬼祟祟,速速现身!”
凤九天瞳孔骤然一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的轻功,想避过一流高手也绝不废吹灰之力,但老者却能在瞬间发现自己,实在难以置信。
剑,寒芒一闪。
凤九天不想伤人,不代表凶手不想。
想彻底查明真相,只得考虑一切可能。
凶手连环几剑击伤老者,也是可能之一。
老者见到寒芒一惊,斜里猛滑出了三四丈,随即他又是一声暴喝,双掌齐齐击出,招数刚猛绝伦,快如风,烈如火,疾如电。
凤九天并未闪避,挺剑直上,颇悍不畏死。
若还在乎生死之人,谁会冒死刺杀阁主呢?
两人以快打快,招招神速,式式迅捷。
凤九天罕有败绩,自然不会败于老者手下,但却拖过几十招方才取胜,众弟子早已围拢。
凤九天并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心中疑惑越来越重。
“什么人!为何夜闯涟霞奇径!”
为首一名英俊少年,点指凤九天喝问。
凤九天并不答话,只朝他微微一笑,茶仪卿不再隐藏,径直走了过来。
“周维师弟,好久未见了!”
为首少年见到茶仪卿,这才露出笑容。
“你……你是萧师兄?”
“没错,多年未见,幸未遗忘。”
“那这位是?”
周维一指凤九天,朝茶仪卿问道。
凤九天冷笑了数声,一字一顿说着。
“连我都不认识,真枉费家父一番苦心!”
周维闻言一愣,仔细打量再三,忽然笑了。
“是凤师兄啊!恕我眼拙,见谅见谅!”
众人见大水冲了龙王庙,全都笑着寒暄了一阵。
凤九天并未多说什么,径直走到一人身边。
这人年纪略长,长相朴实和蔼,始终一言不发。
“牧兄弟,数年未见,愈发老成持重了。”
“师父一去,自要越发谨慎。”
“难道在我面前都不能袒露心扉?”
“无话可说,还望谅解!”
凤九天不悦的点点头,悻悻的转身离去。
当晚两人宿在山上,但谁也无心睡眠……
“茶兄,牧兄弟像变了个人,真是太……”
茶仪卿并未搭话,似乎陷入了沉思。
“茶兄!你睡着了?”
“没有,我在想牧兄弟为何会变。”
“我就随嘴一说,何必当真?”
“不!他以前虽沉默寡言,对你我却无话不说。”
“难道你怀疑他,也是别人易容的?”
“这倒未必!或许他有难言之隐。”
“当众不好直说,难道不会私下来找我们?”
“或许有人不想让他来!”
“你是说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潮汹涌?”
“不然你认为凶手是如何躲过重重警戒的?”
“周维不像坏人,其他人又无实权……”
两人谁也不明所以,只得躺在床上沉默不语。
困惑与死寂,往往比死亡更令人惆怅……
突然,一张纸条从门逢塞进。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俱感茫然。
凤九天连忙起身,悄然来到门边,他一手捡起了纸条,一手推开了房门。
房门被推开后,连条人影都没有看见。
“小九,刚才是什么人?”
茶仪卿此刻也到了门口,目光很是警觉。
凤九天摇了摇头,把纸条递给了他。
“我也没看见人,只捡到这个。”
茶仪卿连忙打开纸条,小声读了起来。
“光接天色,霞似紫烟。心惜春暮,期已近前。”
凤九天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索性夺回纸条。
他看着几行诗句良久不语,眼中写满莫名其妙。
“这是父亲的诗,为何缺了四个字?”
茶仪卿略一犹豫,脸上忽显忧虑之色。
“不好!水云阁果然有问题?”
凤九天愈发不解,指着脚下砖石甚是疑惑。
“水云阁?你是说我们所处的水云阁?”
“是的,这首诗哪里缺字?”
“每句都缺第一个字。”
“这四个字分别是什么?”
“‘水’、‘云’、‘有’、‘归’。”
“如果归通鬼,你连着读读。”
“通鬼?水云有鬼?水云有鬼!”
茶仪卿点了点头,再次陷入深深的沉思。
凤九天却有些坐不住,想要当即查个究竟,但却被茶仪卿出手拦住了。
“小九,不必着急,三日内定会真相大白!”
茶仪卿远望着窗外,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两日间,他们如同无事人一般,到处赏风观景。
直到第三日午后,这才告辞下山。他们在山下一处废庙里,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一行人。
这些人都是萧府家丁,十分可靠的家丁。
茶仪卿当众宣布了计划,一个无比精巧的计划。
只要计划顺利完成,所有的秘密都将见分晓。
傍晚,夕阳如血。
最后一缕阳光,将涟霞山映衬得分外沧桑。
突然,水云阁响起了叩门声,叩门的是个女子。
很快大门缓缓打开,开门弟子带着一丝敌意。
“姑娘,我们水云阁早已不待外宾!”
“我不是外宾,带我去见周维!”
弟子闻言不禁一愣,随即快步离开了,不多时他便出来了,
周维跟在他身后。
周维神情有些戒备,在见到女子后则转为喜悦,随即又充满疑惑。
“灵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几步凑到女子耳边,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这女子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谨慎的点点头。
“事关重大,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周维双眼紧紧盯着女子,心中似乎若有所思,良久之后他才郑重点头,把她带进一间僻静的空房。
房间门窗紧闭,气氛十分凝重。
这气氛不像兄妹相聚,却似卧底接头。
“妹妹,这些年你还好吗?一直都在凌霄派?”
“几年前我意外遇险,曾下山疗毒。”
“难怪我向师父询问,他说你性命垂危。”
“是的,幸亏有寒天在,才保住性命。”
“你怎知我在此处?莫非你已经知道师父的事了?”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该瞒我。”
“是师父派你来的?”
“没错,师父派我来暂时接替你。”
“我已在此隐姓埋名了十八年,师父为何突然急招?”
“师父没说,好像事情极其重要!”
“好!我这就和几位心腹交代一下。”
周维说着就要出屋,苏灵鸿却突然叫住了他。
“星天,你先等等!”
“星天?你不是一向叫我哥哥吗?”
“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交待一件事。”
“什么事?”
“阁中有哪些人是需要提防的?”
“这……或许只有一个人。”
“谁?”
“那个姓牧的!牧巍!”
苏灵鸿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周维并未理会她的神情,径直走出房间。
不多时,周维带回三个人。
这三人之中,也包括红衣老者。
“你我兄弟不分彼此,有些事儿也不必瞒你们。”
周维看看神情肃穆的三人,又指指苏灵鸿。
“这位是我亲生妹妹苏灵鸿。”
“星天贤侄,令妹前来所为何故?”
“她受师父委托,暂时代管水云阁。”
“暂时代管?龙兄此举何意?”
“我也不知道,定是师父那边出事了,好像事关重大!”
“龙兄向来谨慎,想来真的出了大事!”
“所以我必须马上下山,舍妹就拜托几位了。”
三人郑重地点点头,他这才快步下山去了。
“三位伯父,你们如何看待牧巍?”
苏灵鸿目光扫过三人,语气显得有些神秘。
三人先是齐齐一愣,随即红衣老者才缓缓开口。
“牧巍虽表面忠心,实则另怀鬼胎!”
“那你们为何不将其除去?”
“他和凤九天、茶仪卿极熟,死了易引起怀疑。”
“可他们刚刚来过,怎知日后还会再来?”
“当年云松青死时他们就来过,今日不也又回来了?”
“倒也有理!我想我应该见见他!”
“你是女人,或许真能让他回心转意。”
三人朝苏灵鸿一笑,随即出屋把牧巍叫了进来。他们本想看看苏灵鸿的手段,却都被她尽数请了出去。
此刻,屋里只剩下苏灵鸿和牧巍两人。
苏灵鸿朝他笑笑,牧巍却神情默然。
“牧兄弟,周维,也就是苏星天已走,你可以说真话了。”
“说真话?说什么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