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恕回到苏宅与苏豆蔻、云桑从从容容用过早膳。
与苏豆蔻的些微急躁不同,纪恕是一个耐心十足的人,他原本是个暖心的俊朗青年——自西北战地回来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了。
如果说榆钱儿身材魁伟、浑身上下透着力量,那么纪恕就内敛多了。只有在他的化妆术惊艳世人的时候他才是高调张扬的那一个。这份特别的张扬埋藏在他的骨子里,多年来早已与血液融在一起。
“好生用饭才有足够气力应对这一天,你不会想因为饥饿而头脑不清明。”纪恕对面上含着薄愁的苏豆蔻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懂的。”
苏豆蔻苦笑一声,她如何不懂?
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道理阿娘就教给她了。
云桑不觉对纪恕高看了几眼。她对纪恕的话深以为然,也因此对这个临危不乱的年轻人生了不少好感。
毒医谷里的怪老头整天以毒为伴对吃的没甚讲究,而云桑却认为吃好喝好才是王道,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身体。
原因无他,她这种想法源于她那个神出鬼没的爹。
长这么大,她见到她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怪老头是不愿提他的,每每提起必将吹胡子瞪眼睛,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并扬言云锦那孽障不是他云栾的儿子,要不是看在他生了云桑的面子上早和那冤孽断尽了父子之情。
她的爹爹云锦,毒医的独子。
据毒医爷爷说她爹爹自小在毒医谷长大。
那一年,毒医云栾外出游历带上了云锦,那一年,云锦十岁。也就是在那一年云锦发现外面的世界真大啊,比起毒医谷大多了!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啊,吃的喝的玩的……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要是离开毒医谷生活在外面的世界就好了,他想要离开毒医谷一辈子都不再回来。
十五岁那年云锦再次随毒医出谷……
而最后回到毒医谷的只有毒医孑然一人,云锦不见了。
年过半百的毒医很是伤心了一阵子。他半辈子生活在毒医谷,除了必要的外出游历从未想过踏出毒医谷,而他的儿子居然狠心抛弃了他和他安身立命的所在。
他想不明白云锦为何要偷偷溜走。
“那逆子不学无术,从来也没想过呆在毒医谷承袭我的衣钵。”老毒医每每想起来都一派黯然和痛恨。
“果然是我太天真了么?”他有几次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还是因为他老人家忙着制毒解毒,没有时间管教儿子?
都不重要了。
日子还要继续。
毒医化困惑于痴迷,再一次投身到各种各样的药材中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每一次游历之后他带回来的银票和珠宝,以及江湖上每有中了难解之毒、而辗转找到他的人为他带来的重金和礼物不见了大半。
身外之物老毒医从未放在心尖上过,那些东西他收便收了,却没有费心私藏过。
而今大半都在云锦收拾的包袱里,被他带走了。
十数年之后的某一天,云锦离开毒医谷后第一次出现在毒医谷,他回来了,还抱来了一个孩子。毒医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托在臂弯里的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正哇哇大哭。哭声震的老毒医眉头皱成了两个“川”字,他从没听到过这样不依不饶的哭声,虽然听起来声音里有点中气不足,但她还是顽强地用哭声表达了她的诉求。
那小东西饿了。
那小东西就是云桑。
看到云锦抱着孩子的德行,老毒医一下子怒了,多年来潜伏的怨气像不堪一击的肥皂泡一样腾地破了!老毒医用自己的方法教训了自己的不孝子,他在云锦饭食里下了一种药,云锦吃了之后痛哭流涕了两天方才得到解药。
又过了几天,云锦再一次消失了。这一次不仅老毒医的银票和珠宝又少了不少,就连装药的瓶瓶罐罐也不见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交换,他慷慨大方地留下了云桑。
这个只知其父不知其母的小婴儿。
老毒医急怒攻心,长胡子气的翘上了头顶,差点失手扔了尚且嗷嗷待哺的小孙女。最后他不得不气鼓鼓接受了现实——抚养云桑长大。
云桑成长的十八年来,云锦又断断续续回去过几次,每一次都停留两三天,离开时必然偷偷带走一些药罐。
这些年,成长的不止是云桑,还有云锦的滑头和厚脸皮。有时候他还把云桑当做自己的倚仗跟毒医老头子讨价还价,惹得毒医老头子暗地里狠狠磨牙。
上一次云锦回毒医谷是三个月前。
每次云锦回来留给云桑最大的印象便是:食物。每一次回毒医谷他必然带着一大包食物,生食熟食皆有。
熟食可即食,生食可即做。
每一种都美味。
吃好喝好方才不辜负人世一遭。
这是她的爹给她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这句话不知何时竟然在她的心里悄然生了根、发了芽。
……
“云姐姐,你想什么?”
一声呼唤把云桑拉回了现实。
苏豆蔻喝着一盏蛋羹,一只手在云桑眼前晃了晃。
云桑如梦初醒,恍惚看了苏豆蔻一眼,随即愣了一下,羞赧地笑了,“想起了我爹。”
纪恕和苏豆蔻的手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
苏豆蔻面带微笑,轻声问道:“你爹爹是个怎样的人?”
云桑吸了一口气神情有点迷茫,她平平淡淡道:“我说不好。”说完她咽了一口蛋羹,“我们相处不多。”
纪恕和苏豆蔻相视一眼,苏豆蔻为云桑加了一块点心,“云姐姐一夜辛苦,多吃一点。——令尊,就是你的爹,他医术高明么?”
云桑道:“不。怪老头说他不学无术。怪老头说得对。”
这句话纪恕打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依毒医他老人家的水平多半会认为凡是不如他的都是不学无术。
云桑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对爹爹不了解。他,常年不在谷中。医术么,许是会一点,皮毛而已。”她像是自言自语,接着道,“偷药的本领极高。”
苏豆蔻眼神一冷:“这么说来,云姐姐,我爹爹中的毒真的是毒医谷流出来的?”
云桑看了看苏豆蔻变色的脸,不以为意,居然笑了一笑,“多半是的。”
“你!”苏豆蔻火气一下子腾起来,但看到云桑那双不染世俗的眼睛,火气莫名其妙像发到了水里,经水一碰,灭了。
纪恕手掌按住了苏豆蔻的手肘,“豆蔻,不怪云姑娘,她已经很尽力了。”
“等我找到我爹我会问他。”云桑搁下汤匙,“放心,我会把阁主治好。”
苏豆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她感觉有点累,头脑陷入一团乱麻,她知道不该迁怒,可是她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