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云随意在死之前想了什么,心里还挂念的人是谁。
她在被横梁砸晕之后,又活生生地被疼醒了。但是疼得太久,她就又感觉不到疼痛了,甚至都闻到了自己皮肉烧焦了的味道。她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眼睛所及之处只剩下了火,无边无际的、红色的火焰。她在自己要窒息之前听见了神荼的呼喊,却没有了回应的力气,在心底里低低地唤了一句:“师父……”
她只想起了雪,漫山遍野的大雪,喝站在雪地里手足无措的人。
太短了,她的人生只有短短七年,甚至都来不及好好看一眼这个人间。道长记得她一直都怕火,连烧着的丹炉都不敢靠近,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死在了火海里。
道长在废墟里静静坐了三天。他没有挪动一步,直到大雪都落满了他的肩头。在他活着的成百上千年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似乎没有了云随意,自己活在世间也就不知道再去做什么了。
神荼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被他亲自送回了地府养伤。这个已经身受重伤的少年恐怕再不想回到这个伤心的地方。
他一刻不停地想着:“我明明改了自己的命数,后卿明明告诉我不会有事的,为什么到头来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所知道的是这个对手绝对不会骗他,绝对不会。
云随意还是死了。道长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雪。但是一年过去,那个小姑娘确是死了,连个尸体也寻不见了。每当他想到这里,只觉得好像什么人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一样,他从此以后没有心了,也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而活。他一生的所求所愿,就这样化为了乌有,那些曾经许下过的美好光景,也不可能代替温暖去拥抱他。
折丹在当天就赶到了凌虚观。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雪里的道长。他看起来比之前得知云随意会因他而死的时候更加苍白,更加无力。他又看到了道长身下的那片废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中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其实他早就知道结局,但在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还是无法承受,道长的希望却是被大火硬生生掐灭的,这比知道一切还要痛苦万倍。
星象果然还是在按照预定的轨迹运行着,没有人能改变得了。
折丹整理了一下情绪,看着自己多年的挚友如今成了这副样子,语气中再也不加掩饰自己的关切,问道:“容与我没有让他来,他那个脾气,万一来了你也是知道的……到底怎么回事?”
道长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间那道红色的印记确实愈发鲜明了。
折丹有些不忍看他了,只好伸出手去拂他肩头的雪。
“那火本来是冲着神荼来的……他也伤的很重,我把他送回去了。”
道长的声音很哑,但却能明显地听出来他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不是你的错,火也不会无缘无故起,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神荼醒了,你可以去问问他。”
“不用问了,我大概已经猜到是谁了,只是还需要他帮忙。”
道长说完这句话,仿佛又回了些力气。他只需要有一个人陪他说话,告诉他还是有人站在他这边的,这样,他才会毫无顾虑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站了起来,看着折丹,脸上居然又挂上了往日的笑容,不过看起来有些不是滋味:“这件事情你瞒着容与。我的凌虚观以后就教给你和神荼打理了。”
这句话讲得极轻,却带上了些决然的意味。折丹一惊,几乎是立马猜到了他要干什么去,伸出手把他拦了下来,皱着眉问明知故问道:“你干什么去?”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道长一旦觉得什么事情,是不可能为旁人所说动的,即便是他也不例外,何况又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折丹自己想了一会,又轻轻把拦住他的手放下了。
“……好。”
要是不出意外,这也是他们两个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他又怎么可能舍得?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放手去做道长想做的事。他能做的,就是把道长的样子牢牢印在脑海里。
道长冲他浅浅一笑:“得友如此,吾死亦无憾矣。”
他手中提着他的却邪剑,消失在了茫茫大雪里。凌虚观失了它的主人,看上去有些冷清和寂寥。
冥界,地府。
道长站在鬼门关外,对着牛头马面客气地笑着:“不知殿下的伤势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