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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似乎是过了许久。
那股阴冷的空气缓缓消散,秋风又来,原本的秋凉却让我感觉一阵温暖。陆石的表情逐渐松缓了许多,嘴唇上那一抹骇人的紫色也渐渐变得红润了许多。
白霜融尽,升起徐徐白烟,夏尔马的双手又恢复了黝黑。他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眼珠一转又露出洁白的眼球。
“多谢!”陆石如释重负一般,但声音里却仍旧残留着痛苦之后的疲惫。
夏尔马灿然一笑,皓齿之上带着暗红的血丝。他说:“原来,那本书在你这里。”
陆石坚持了一会儿,似乎仍旧没有抵过强烈的疲惫,身子一沉,蹲坐在地上,他伸手摸了摸躺在我臂弯的那名小童,为他擦去嘴角的血渍,自责地说:“是为师的错,都是为师的错。”
那名小童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虽说身体已不再那么僵硬,但总也觉得他脊背上还有未全然散去的寒气。我将手凑到他的鼻孔,一股湿热的气流缓缓涌出。
我说:“他还活着。”
陆石的表情上有了一丝欣慰。他与我对视片刻,随即目光游离闪烁,似乎心中有什么秘密害怕被我看破一般。
夏尔马蹲下身子,说:“摩珂钵特摩咒会乱人心智,不能练。”
陆石双目迷离,似有惊魂未定的意味,他说:“什么摩珂钵特摩咒?我没有练过你说的这个东西。”
夏尔马说:“就是婆叶金身功。”
我更正道:“是金刚伏魔功。”
陆石目光一凛,冷冷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夏尔马有些着急,他解释道:“你练的不是真正的婆叶金身功,而且天竺禁书摩珂钵特摩咒。现在你练功还浅,还可以救。如果再练下去,会疯,会死。”
夏尔马的这番话几乎让我惊恐到窒息。方才发生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每一个画面都让我心有余悸。如此厉害的武功,他竟然说只不过是练功还浅?!
若一个人练成了这样的武功,那不知会变成什么恐怖的样子。
然而,陆石并没有像我一样。他盘坐在地上,一边调息,一边说:“今日我练功走火入魔,幸亏你二人相助。待陆某身体稍稍好些,定然仔细答谢,今日夜静更深,便不留二位在府上了。”
陆石下了逐客令。夏尔马满脸焦急,还想继续劝解,我抢先说道:“小月在吗?我是专程来找小月的。”
“月儿……”陆石目光忧悒而飘忽,让我隐隐感觉不安。
我急忙问:“小月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陆石叹了一口气,说:“月儿……她在……”他话说了一半,却欲言又止。我心中更急,一把抓住陆石的手臂,他的手臂如玉石一般坚硬而冰凉。
我问:“小月到底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许久,陆石终于开口,他简单地说了一个地名,却让我陡然之间如受晴天霹雳,瞬时心如死灰。
他说:“大理石监牢!”
3.
马鞭摔打空气,发出“啪啪”的声响,如是岁末寒冬里爆竹炸响。
马蹄声疾,蹄铁不停敲打地面,却急不过我心中之万一。
两个月前,便是在管天下起义之后。双刀门多年来培植的潜藏势力——各地武馆中招揽的外围弟子,积极响应管天下的号召,如同是一夜春风吹过,在福建江西遍地开花。
这样声势浩大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当朝丞相秦桧命人严查响应管天下造反的武馆。然而,这些武馆无一例外地指向了一个人——小月的父亲肖迎儒!
当年,小月被陈伯洋重伤之时,我曾与小月的父亲有过一面之缘。
他并不是这个江湖之人。但却做着与这个江湖息息相关的生意。
他在各地兴建的武馆,天下驰名。他所雇佣的武师都是这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
他苦心经营,却不会想到早已被双刀门盯上。管天下派出双刀门的亲信弟子,改头换面,以武师身份潜伏入小月父亲家的武馆。
这些人,明义上是武师,教习武艺,实际上却在暗中敛财,培植势力,招揽亲信,不断为管天下的谋反大业积蓄力量,输送血液。
当管天下在汀泉山上振臂一呼之时,小月父亲经营的武馆几乎半数以上成了反贼的窝点。
秦桧不由分说,一声令下,肖家上下一百七十多口满门被屠。
火一般的鸢尾花红光遍野,不及肖家庭院腥芒寸余。
噩耗传来。身在陆家山庄的小月肝肠寸断,她强忍着悲痛拭去泪水,不顾陆石的反对星夜奔赴临安,刺杀秦桧报仇雪恨。
她那样傲敏的个性,面对如此血海深仇如何能够忍受片刻?
她纵使剑法高绝,一身轻功几乎胜过江湖上许多绝顶高手,却有如何能杀入高手林立的秦府,斩下仇人的首级?
这一去,她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这一去,她又可曾想过会与我生死永别?
小月!小月!
我不停地在心里呼喊着她的名字。翠玉的簪子依旧在我胸口安静地等待着它的新主人。
可是……它的主人却早已身陷囹圄,我却依旧在这个江湖上为了那许多可笑的事固执地奔波着,浑然不觉。
临走时,我曾质问陆石,你为何不拦住小月?你为何不去救小月?为何明知她有去无返,还要躲在陆家山庄里修炼这损人不利己的邪功?
我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一再质问陆石,小月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弟子?!
陆石默然无语,虽然他的脸上写满了内疚,但那双如同坚冰一样的双目中,我看到了他不悔的坚持!
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
那天在岔路口抉择的一刻,我不也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那条与陆家山庄背道而驰的道路吗?
两个月过去了。小月的生死已经成了猜测,然而,我依旧不能放弃。
即便那希望只是无边沧海中渺小的一粟。
4.
临安府,娄琴客栈。
当我现在这个阔别多日的客栈门前时,却并没有看到娄琴熟悉的身影。
幸运的是,那个油光锃亮的木桩依旧稳稳地立在门前,深入泥土。
我将马绳套在木桩上,急匆匆地冲进客栈。
店里的伙计许是与我太久未见,久别重逢的一刻,竟然懵了一下,愣愣地问:“客官……好生眼熟……可是曾经来过?”
我无心与他寒暄,直接问道:“娄姐在哪里?”
店伙计恍然大悟,立时转茫然为喜悦,笑道:“是姬兄弟回来了,瞧我这脑子……”
我厉声打断他,又问:“娄姐在哪?!”
店伙计被我吼声吓到了,他怔在原地,颤巍巍地说:“老板娘进宫去了,还没回来。”
赵构!
我突然想到这个名字,心中一阵喜悦。我曾经帮过他,他欠我一个人情。
如今我决议不在做什么武林盟主了。我要用这个人情,求他释放小月。
如果……小月还活着的话!
她一定会活着的。
我咬牙坚持,不敢再有其他的任何想法。我怕任何想法都会让我耽误一时片刻。
我留下茫然不知的店伙计,转身冲出娄琴客栈,冲着行宫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