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longago.(2 / 2)

女侠千古情 宝侠 3987 字 2022-08-03

火光中,我抬头看他,他的脸居然有些发红,神情颇为忸怩,但还是“勇敢”地加了一句:“明晚可好?”

“当然不好。”我眨眨眼愣愣地说:“不如就今晚吧。”

没有喜烛没有典礼没有宾客没有祝福,只是简单地行了礼,公元前一三四年冬至夜九时十五分,我,二十一世纪前女侠,二十七岁的刘丹,终于嫁给了大汉朝前直指绣衣使者,二十八岁的晏七行。

那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美好最甜蜜的冬夜,因为那一夜,我结婚了……

新婚第二天一早醒来,望着沉睡中的晏七行犹带笑意的面容,不知怎么想起了那句名言: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是啊,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穿越时空来到两千年前,有人死了,有人改变了命运,有人改写了历史,到最后也许只不过是为了成全我与他罢了。

张爱玲说得对,这的确是个不可理喻的世界!不过,我喜欢。

一咕噜起身来,决定要象大多数的妻子那样,亲手为自己的丈夫做早饭。

轻哼着《longago》,脑子里全是昨夜初人为妻的影像,身体里还残留里因爱而结合的甜蜜,我哼唱着歌曲,完全一副小女人幸福的模样,轻手轻脚地为心爱的男人预备早餐。

不知道新婚第二天的妻子们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服侍自己的丈夫,我的心情直接的形容是——爽!

大概兴奋过头忘乎所以了,手中的勺子一下掉到地上。弯腰拾起它,可不知怎么,手一软,勺子再次掉了。

我瞪着那只勺子,遍体生寒。

这种无力的感觉于我并不陌生,只是这些日子太幸福了,那件事几乎被遗忘了。

蛊毒,并未根除。

那小子到底还是不肯放过我,他若放过我倒奇怪了。过去几个月,也许他在等我自己回去,毕竟他以为自己的催眠术已经成功,再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使他没有动作,现在想必是耐心耗尽了。

我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动之下跌倒,惊动了晏七行。虽然迟早都要面对这种状况,但我希望不要在今天,至少今天不行。

我不敢动,汗珠子悄悄滴了下来。说不怕是假的,刘城璧那个人就算想想,也都觉得浑身汗毛直竖,如果可以,我宁肯对着一条毒蛇也不想再见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快变僵尸了,房间里响起晏七行起身的声音。我一惊,下意识地挪动一下身体,咦?没什么感觉嘛。没有无力的感觉,没有虚弱的感觉。再试试手,灵活有力,刚才那种情形……

是做梦吧?还是偶然?

我狐疑地盯着自己的手,再动动五根手指,没有异常。

“丹?”晏七行出现在门边,望着我的眼神有丝不安。

“噢,不小心把勺子掉了。”我笑着安抚他。“还早呢,干吗不多睡会儿?”

晏七行走过来帮我拾起勺子,轻轻抱我一下说:“你去睡,我来。”

“已经好了。”我笑意盈盈。

早餐准备得很丰盛,但没人将心思放在它上面,我跟晏七行都有些心不在焉。但是那种情形没再出现。

“我们去狩猎。”

收拾停当,晏七行提出建议,我欣然响应。

天气好得出奇,我跟晏七行一人套件兽皮衣,手持那种三叉儿猎叉,在雪地上追逐着一只兔子。小兔子机灵的很,遭遇危险时逃窜的速度惊人。我与晏七行志不在兔,你追我逐嘻嘻哈哈,完全不顾小兔子的感受,它越是惊惶失措,我们越是玩得开心。

这也是人类的劣根性吧,禽兽追逐猎物是为生存,而人类打猎是休闲运动。打猎的对象也不只是动物,更多时候是自己的同类。

仇恨,是自相残杀的动力吧,好象刘城璧之于我。动物为什么没有仇恨这种意识?是不是因为没有仇恨意识,于是只能处于被残杀的地位?

一念及此停住脚步,顿时失了兴趣,许多人、许多事刹时涌上心头。兔子立刻抓住机会,从我脚边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世上有一种人是不配得到快乐的,因为他们太喜欢自己扫自己的兴。

晏七行走来纳闷地问:“为何不捉住它?”

我笑一下,四仰八叉地躺到雪地上,印下个大大的人形,站起来大声叫道:“我不喜欢吃兔肉。”

晏七行恍然,在我身边坐下,突然想起什么说:“记得那日你并未……”

“今天不喜欢。”我强辩道,一把将他推倒,随即扑上去,两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纠结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男人和女人欢快的笑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

世上有一种人是应该得到快乐的,因为他们太少有机会给自己快乐。

可是,这偷来的快乐,究竟还能快乐多久?

“在想什么?”他问我。

“人类的仇恨。”

我们牵着手在雪里漫步。

“刘城璧想杀我,因为我是他的杀父仇人。”我叹了口气,来汉朝最大的遗憾是破了杀戒。“依你们古代人的观念,这样的仇恨会怎么来了结?”

晏七行怔了半晌,缓缓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再度叹息,苦笑道:“是啊,中国人就是这样,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恩恩怨怨纠缠不清,甚至可以延续到子孙后代,弄个什么父债子偿的道理出来。唉,真是倒霉。老实说我并没有亲手杀刘子驹,报仇也不应该找到我头上,有种他直接去找刘彻……不对,也找不着人家刘彻头上,要算起来,那得找刘彻他爹算这笔帐。切,可要再严格算起来,那也不是景帝的责任,谁叫你刘濞造反来着,你反人家,人家不杀你还留着你?败了死了,就算了,赢得起输得起那叫大丈夫。找个地儿隐姓埋名安身立命得了,干吗还连累子孙后代呀,一代一代地报仇报仇,找不上人家爹就找儿子,弄得动不动就血流成河,大家一起没安生日子过,刘彻冤不冤,我冤不冤?”

晏七行沉默着不说话。

“不过最惨的还是承担复仇使命的那一个。”我闷闷地说。

“为什么?”晏七行讶然一掀眉。

“没有经历过事件,甚至没有见过仇人的脸,却从小被灌输着复仇的思想,活在仇恨中并且注定一生都为复仇而活着。”我想起刘城璧奇怪的心理,心情越发沉重。“仇恨象一条毒蛇,死死地咬住他,毒液进入他的身体,吞噬他的生命,他的心灵也得不着自由。喜欢的不能去喜欢,放弃的不能去放弃,想得到的也得不到,既体会不到快乐,也品尝不到幸福。对于别人每一天都有新的希望,对于他每一天都在重复着旧的痛苦,也许终其一生都要这样渡过,你说他是不是很惨很可怜。”

晏七行闷声说:“他朝若是复仇成功,便会解脱了。”

“不会解脱,永远不会解脱。”我冷笑。“从此他会陷入一个仇恨的恶性循环里,他算计人,人也算计他;他恨人,人也恨他;他杀人,人也杀他,生生世世,永远不得安宁。所以……现在想想真是对的,人类需要饶恕。”

我也需要饶恕,被我所杀的那些人,我需要他们的饶恕;想杀我的人,我需要饶恕他们。

“饶恕?”晏七行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饶恕仇人?”

“不是,是饶恕自己。不过饶恕自己的唯一方法是饶恕仇人。只有饶恕别人,才能释放自己脱离仇恨所带来的苦毒和伤痛。”回眸望着他嫣然一笑说:“好象我们现在这样,快乐轻松地生活,不是很好吗?”

晏七行不答,恍若深思,目光深邃如潭水,平静却看不透其中的内容。

“在想什么?”我上前抱着他,他抱着我,皑皑白雪中,天地只剩我们两个。

晏七行淡淡一笑,笑容里闪过忧伤。他在忧伤什么?

亲亲我的脸颊,他说:“我一生辛苦,奔波无定,从未享过如此安乐。必是上天怜我孤寂,将你从千年前送来,以慰我心。只是我担心,上天既能将你送来,不知何时又会将你送走。我已习惯有你相伴,有朝一日你若忽然离去,此后漫漫岁月,我该如何渡过?”

我嘻嘻而笑说:“真是杞人忧天,就算和田玉再出现,我也没打算回去过。何况我们不是有约定吗?”

“约定?什么约定?”

我笑得更灿烂,说:“忘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契阔意即离合,成说意指立下约定,此句出《自诗经“邶风“击鼓》意思是不管生死离合,与你立下誓言,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相依相偎到老)

我们无法预知爱情的结局,也无法命定生死离合,我们能掌握的,只是自己的手,隔着两千年的岁月长河,隔着不同时空的漫长距离,两只手能够紧紧握到一起,那么,还有什么能分开我们呢?虽然快乐之中微微有些惶恐,笑容底下有隐约的泪痕,但是执手之约毕竟已经定了。

谁能向谁承诺什么呢?谁有那样的决心和意志去承担承诺的结果呢?“永远”两个字是不可以轻许的,可一旦许诺了,就是一生一世。

“如果有一天,我们被迫分离,你该如何?”他静静地问。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我会等你,也会找你,直到等到、找到为止。”

“如果你找到后,见我面目全非,我不再是我,那又会如何?”

“我,会静静地守着你,直到你成为你。”

“如果,我永远不能再成为我,你会怎样?”

“那我就变成另一个我,来配另一个你。”

他问的问题有多傻,我的回答就有多傻,顺便再赠送他一枚傻笑。

晏七行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塞到我手上,是那枚胡杨木环,只是上面多了些东西,我定睛看,正是刻在雪雕上的那些傻兮兮的文字。

手抚文字的痕迹,我正感动着呢,他又从袖子拿出短刀,将自己左手中指割破。眼见着流出鲜红的血来,我呆住了,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正想大声喝斥,他却一把将我的右手拿过来,不由分说将中指割破,接着,两只流着血的中指紧紧密合在一起,他的血我的血,融合在一处。

“我们以血为誓,正式约定。”晏七行神情极其严肃。“今后不论生死离合、或时易势移、或日月逆转直至天地改换,你我执手偕老,永不相负。”

过去只是听传说,现在亲眼见到了,古人的誓约真的是要见血的。我微张着口不敢呼痛,只能很肯定很肯定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活到这么大以来最幸福的时光,我们如同平凡的夫妻一样,打猎、砍柴、赚钱,为着一日三餐忙碌。闲下来时聊天、嬉闹、弹琴、唱歌……晏七行很聪明,硬是把那首《longago》的歌词记了下来,我唱时,他也跟着唱,于是那远离尘嚣的小屋里,就常常传出一男一女“深情的”对唱的歌声。也许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们再唱起这首很久很久以前的歌,执手之约已经完成,我们会微笑着说,我们实现了与子偕老的誓言。

我想到死那天,我也不会忘记那段日子,虽然总有不详的预感萦绕心头,但我们是那样的相爱那样的快乐,以至于所有的阴云都无法停留太久。

偶尔也会想起萧剑,却再也没有内疚和忧伤,有的只是释然和祝福。

——这个自己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原来就在念念不忘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被悄然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