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冰与火中挣扎,一会儿燃烧着即将爆炸,一会儿又被埋在千年冰山中冰寒彻骨。意识无法凝聚,思想无法转动,偶尔的努力仅仅能看见漫天飞舞的荧光,荧光急切地旋转,就在那无止境的旋转中迷失、坠落、焚烧而后冷却。
喘息着,抵抗着,呐喊着……
萧剑……
救我……
我拼尽全身的力量和所有残存的意识,发出最后的呼求。
荧光忽然闪出如同核子爆炸般耀眼刺目的白光,扑天盖地逼近,却倏忽消失。
湛蓝的夜空,无数的星光点点,近得可以伸手触摸。蓝光柔和而美丽,缠绵着、环绕着,带着无可言喻奇妙的仁慈和怜爱,轻轻地、温柔地抚摸,如同母亲的手。
顷刻,泪下如雨。
灼热不再,冰冷不再,有甘泉潺潺在身体里流动,清凉而舒畅,又似清风阵阵,在脸上、在唇边、在耳畔、在发梢,吹拂而过,惬意而自由。
我睁开眼睛,没有火,也没有冰,只有窗外绵绵的雨声。
风吹得白色的帘幕翻飞舞动,静谥的室内清香浮动。转了转眼睛,竹窗,竹桌,竹椅……这是什么地方?
我回忆着那日的情形,是了,一支利箭射中我的……抬手摸向心脏的部位。
我还活着?
我为什么会活着?
我挣扎着想起来,这样一动,胸部的疼痛立刻传遍全身,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汗珠从发际渗了出来。
“你醒了?”随着低沉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
我忍着疼痛侧目望去,来人是一个看不出多大年纪的男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鬓角已染上白霜,脸庞却年轻俊秀,白色的衣衫整洁无尘,轻舞飞扬,映衬着沉静超然的气质,使他看起来不象是人,而象不食人间烟火的……异类!
我呆呆地看着他问:“你是……神仙?”
他温柔地一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把手中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到床边,他说:“起来吃药吧。”他扶我起来,小心地把枕头垫高让我靠着,然后把药碗端到我嘴边,等我喝完后,还细心地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替我擦干净嘴边的药汁。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做起来那么自然随意,一点也没有陌生人之间的生涩。
“这是什么地方?我睡了多久了?我记得是在长安城外被射了一箭,对了,卫青呢?他没事吧,你又是谁?”我疑惑地发出连串的提问。
他还是带着温柔的笑容,耐心地一件件地回答说:“此地是南山的辟离谷,你已经足足睡了七天。我叫扶雍,是一个医生。(查不出汉代对医生的称呼,资料上只有官医,扶雍不是官医,只好以医生称之)当日在长安城门见你受伤,就带你回来救治。卫青很好,他回长安了。”
我逼视他,说:“卫青是我的朋友。”
扶雍点头:“我知道。”
我说:“我伤得这么重,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回长安。”
卫青绝不是这样的人,这个扶雍有问题。
扶雍面上波澜不惊,依旧保持着那温柔从容的笑容,说:“他自然不肯走,只是我告诉他,我是辟谷神医,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救你不死,如果他不走,我就不救你。”
我一怔:“你为什么这样做?”
扶雍说:“你伤的是心脏,没有人被箭射中了心脏还能活着,我是唯一能够救你的人,所以卫青不敢不听我的话。”
我心头一震。
是的,没有人被箭射中了心脏还能活着,即使现在医学恐怕也不能,这个什么辟谷神医真的有回天之术?
我伸手按向心脏的位置,心中更加疑惑。
扶雍说:“不要担心,其实那支箭射偏了,再近一寸,就算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不让他跟着,是因为我救人的方法与众不同,不想被外人看见而已。”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有点奇怪。
我半信半疑,但也不能再说什么,毕竟是人家救了我一命。
我向他道谢,他说:“不必谢我,谢老天吧。”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而且是福是祸,尚未可知。”说着就拿着药碗出去了。
我半晌回不了神,他救了我,不管用什么方法但是成功了,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好像我活着不一定是福,反而是祸?
不管怎样,我在辟离谷住了下来,养伤的日子很宁静,开始几天我还曾思索究竟是谁想致我于死地,后来干脆不想了,反正卫青会替我去查。
唯一觉得尴尬的是,辟离谷除了扶雍和一个又聋又哑的祥叔没有别人,除我之外更不会有女人,换药包伤口的事,只得由扶雍亲手来做,害得我每次换药都不好意思睁眼看,包扎之后,他更不准我擅自拆开药布,说这样药力会消失,在胸口上会留一条丑陋的疤痕,于是至今为止,我连那条疤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
扶雍大部分的时间都跟我在一起,为我号脉,为我熬许多奇怪的苦得要命的汤药,每次的味道都不同。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在拿我做什么试验。
或者这次我能侥幸地活着,也是他试验的结果?
第二天我就能下床了,虽然胸口还是有些疼痛,但不妨碍我出去散步晒太阳。其实我心里很奇怪,这个扶雍的医术未免……几近妖。
我甚至怀疑,这人莫非跟我一样,也是从未来而且是从比我更远的未来穿越而来,所以才有那么高明的医术,但他言谈举止之间,却找不到半点未来人类的感觉。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名十分出色的神医,那至少在医疗技术或器械上会有什么不同吧。但他的医庐中除了草药医书瓶瓶罐罐,找不出任何特异之处。
真是个不可捉摸、深不可测的家伙!
辟离谷环境安静而优美,住所对面就是清澈宜人的辟离泊,湖有里许多的鱼,湖泊周围种满了桂花树,正值秋天,桂花的香气四处播散,中人欲醉。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山水之中没有尘世的喧嚣,没有计算和烦恼,是可以养“心”的好地方。
而且,除了神秘之外,扶雍这个人也蛮讨人喜欢的,温柔、细心,安安静静的很少说话。如果不是整天总拿研究的目光来看我,我会更喜欢他。
偶尔说话就是问问题,他问的问题也很奇怪。
诸如:
“通常每天睡几个时辰?不睡可以吗?”
“可曾试过几天不吃饭?”
“从前受伤时,伤口几天愈合?”
“平时,身体可曾有过特殊的反应?”
“可曾有过特殊的经历?比如吃过奇怪的东西?遇过奇怪的事?”
…………
切!真当我是小白鼠了。
但是他问这么怪的问题一定有原因,我问他,他除了笑什么也不肯说。
我懒得深究。
或是我的身体有什么后遗症,或者他的研究出了什么状况都无所谓,想想看,那么大一劫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四仰八叉地躺在辟离湖畔即将枯黄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一会儿变成狗,一会儿变成花儿,一会儿变成马头蛇身的怪物,再一会儿,居然变成萧剑的脸。
我大喜,定睛想看清楚时,又变作一把枪。
我叹了口气,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记得起萧剑的鼻子,就忘记他的嘴,记得起他的眼睛又忘记他的眉,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连萧剑的脸长什么样子都会忘记了,等回长安后,一定要拿笔纸把他的脸画下来,每天早中晚看三遍,让我想忘也忘不了他。
不会忘记他,不能忘记他,不可以忘记他……
我反复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渐渐睡去。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被人一箭射中心脏,却一点都不痛,而且插在心脏的那箭上居然一朵一朵地开满了花儿。每朵花作里都有一张脸孔,我费力地想看清楚到底是谁的脸,花儿却突然消失,一只大狗向我扑面而来。
我一惊醒了过来,看见一双关切的眼睛近在咫尺。
“扶雍?”怔了怔,我缓缓坐起身。
扶雍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睑说:“我来帮你拆药布。”
我愕然问:“在这里?”
扶雍微微颔首,说:“拆过药布后,你可以随时出谷。”
我迟疑一下,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全好了?”
扶雍再度点头,伸手去解我的衣服。
这个动作太暧昧,我忙拦住他,说:“我自己来。”
转过身去解开外衣,我说:“扶先生,我觉得伤口还是很痛,不应该算是全好了吧。”
扶雍没说话,我解开里面的内衣,药布从胸前到在背后缠的很整齐,找了半天没找到结,应该是在背后。
我努力伸手到后背找到那个结,解了半天也解不开,心里尴尬得要命。扶雍在后面拨开我的手说:“我来。”
药布被一圈一圈地打开,露出了胸膛,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一眼,忽然见鬼似的大叫一声:“啊?!”
“刷”地掩上胸衣,望向扶雍:“怎么会这样?”
扶雍脸上带笑,眼中却用审视的表情看着我:“觉得吃惊么?”
我叫道:“不吃惊才有鬼。我明明是中了箭的,再怎么说也该有道伤疤留下吧。怎么什么都没有?”
是的,真是活见了鬼了,我的胸膛虽有药渍残留,但皮肤光滑,哪里有一丝受过伤的影子?
扶雍微微一笑说:“看来那药对你极有效。”
我惊疑不定地说:“不会吧,再有效的药也不会医得连一点伤疤都看不见吧。”
扶雍低下头,笑容里有淡淡的忧愁:“你不信我的医术?”
我张了张口,笑道:“信,当然信。不过……”我转过身飞快地再打开衣衫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合上。“这也太,太匪夷所思了。”
扶雍抬头盯着我,别有深意地笑道:“世间匪夷所思之事,岂止这一件?”
他站起身来说:“走吧,有人来接你。”
我皱起眉头:一定是卫青。
这家伙一点都不体谅我,趁着受伤让我好好休息一阵多好,干吗来得这么快?
我慢吞吞地走回去,看见竹屋前站了一大队禁军,还有一辆极其华贵的六匹马拉的安车,(安车是汉代男子的专用车)六匹马?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人之外,谁敢坐六马安车?
刘彻?!
他竟亲自来了。
就算我是他的臣子好了,就算我是他一个比较有用的臣子好了,他也不用纡尊降贵的亲自来接我,这下让我不怀疑他的动机都不行。
唉,真是麻烦!
我整理一下衣服,忽然想起……糟了,这些日子天天缠药布,忘记束胸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撒丫子向自己的房间跑去。刚跑了不出三步,身后一声怒喝:“刘丹!”
我赶紧刹车,转身,看见皇帝和跟在他身后的卫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