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翠儿……”
一个人影进来,笑嘻嘻道:“主子您找我?”
“你这死蹄子,大清早的跑到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
“主子,外头都午时了……”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上官氏白了一眼,没好气道:“还不快伺候我梳洗?”
“今晚我出门一趟,你穿上我的衣裳,好生在床上躺着。”
“唔。”
“可知道了?”
翠儿心中不快,嘴上却还是答道:“是。”
得到了应答,上官氏走到了铜镜前,施施然坐下。
“我知道,咱两相处多年,如今我成了主子,你心里头不服气,但不管怎么样,翠儿,好歹我没亏待过你,咱们如今身处险境,是一根儿藤条上的蚂蚱,我要死了,你也别想活!”
“主子,您……您说什么呢?”
“奴婢对您,可是死心塌地,事事都按您说的办。”
上官氏冷冷地看着镜中的人。
“嘶……轻点!”
“奥。”
翠儿将头埋得更低,窗外的眼光射进来,映着她的脸上,明晃晃的雪白,看不清表情。
见此,她便将语气放柔和了些。
“我答应你,若此次我能渡过难关,便提携你,让你伺候皇上。”
背后人沉默不语,语气淡淡的。
“可您都多久没见着皇上了?”
“哎呀我说你……”
“好了,主子,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么?”
夜晚半夜时分。
盯着翠儿上了榻,上官氏果然穿戴整齐,打了一盏海棠青玉宫灯,从后门出,踏着宫碎细步,静悄悄儿地,往辰阳殿方向去了。
翠儿侧耳听着。
脚步声渐行渐远,廊上阒寂一片。
她忽然翻身起来,光溜着身子,想要寻一套衣裳穿上,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
“好狠毒的人!”
气性上来,时机难得,她亦顾不得许多,只着一件赤红的肚兜儿,胡乱裹了条被衾,便小心地跑了出来,瞅准了一个角落,躲在此处嘤嘤抽泣。
夜色沉沉,纵使借着廊上的灯光,远远看去,亦是朦胧一片。
一个宫女的身影,已经晃了许久。
那宫灯上,用浓墨写着“守夜”二字。
即便只是一眼瞟过,从那人的衣着看,翠儿也能断定,这是宫里的上等奴婢!
那人不时地左右相看,似乎有警觉之意,半个时辰过去,却始终不肯靠近她半步。
“呜呜呜……”
她将声音又拔高了些。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那人才款款地走近翠儿,严肃着声音,训斥道:
“你是哪个宫的宫人?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屋里睡觉,在此哭泣做什么?赶紧说清楚,不然等会儿侍卫来,看不要了你的小命儿!”
翠儿抬起脸来,满面泪痕。
“姑姑饶命,我是上官主子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叫翠儿,只是……只是我家主子,戌时便被琵琶姑姑叫去说话,一直未归,主子临走时神色惊惶,还说什么……什么‘活命全在太妃’的话,奴婢想来,实在害怕,这才……”
得话后,那姑姑略微沉思。
“辰阳宫早关了宫门,想必是你家主子兴致好,往别宫去了也不一定,若是得了哪位娘娘赏赐,忘了时辰也是有的。”
“你不要害怕,快回去歇息吧。”
翠儿感激道:“多谢姑姑,翠儿知道了。”
说完,她便转过身,往宫门口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那姑姑亦提了宫灯,往东边的宫道上去了。
翠儿回到了屋内,淡淡卡瞟了一眼那床榻,心中十分厌恶,便裹了被子,依旧去墙角睡下了。
饶是她万分警惕,这一觉却睡得实在沉。
睡梦之中,她感到背部被人踹了一脚,上官氏熟悉的声音,在屋中隐隐传来。
次日清晨。
“啊……”
离合宫内,传来一声恐惧的尖叫。
众人闻声而至,推开房门时,见一个裹着翠绿被衾的丫头,不断地瑟缩在墙角处,而屋内的正中间,她的主子上官氏,已经悬梁自尽!
两个推门的小宫女,都被吓得目瞪口呆,还是后方的小太监机敏,连连道:
“哎哟不得了了……快去禀告给主子!”
“是……是……”
没一会儿,太后便得了消息,命瑛琰亲自前往离合宫。
“贱婢翠儿,嫉妒丛生,胆大妄为,戕害宫嫔,着乱棍打死,以清宫闱!”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翠儿早已吓傻了。直到侍卫上前来拖人时,她才猛然惊醒过来,扯着嗓子,厉声大叫道:
“宋太妃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但很快,那声音便再也听不见。
凤栖阁内。
皇后身着玄色朝霞凤凰纹浣花锦衫,正半歪着身子,在美人榻上午睡。
“娘娘。”
她悠悠地睁开眼,缓缓道:“人呢?”
“已经……已经被打死了。”
“什么?”
那双清冷的目光,霍然半眯着眼,惊疑丛生。
“是谁干的?”
“回主子的话,是太后亲自下的命令,那宫人被拖出去时,口中一直念叨着宋太妃。”
“这么说,还真是她做的?太后怎么说?”
“据宫人锦霞来禀,昨晚翠儿在墙角哭泣,锦霞上前询问,道出上官氏前往辰阳殿,寻宋太妃深夜未归。这其中的时间、逻辑都刚好吻合,似乎并无蹊跷。”
“至于太后……一笔带过,只说禁止宫中,以讹传讹。”
“不对……”
皇后的眼中,有明光闪过。
“上官氏在本宫殿中,说的人明明是太后……”
“若果真如此,上官氏畏惧自戕,那日从凤栖阁回去后,就应该寻了短见,为何却毫无动静?此时此刻,就算求生不成,也不至急于求死……”
“娘娘您的意思是?”
“明月,上官氏的身世你可知道?”
“奴婢打听过,原是个孤女,宫外并无亲人。”
“这就对了!本宫想起她那日在凤栖阁的言行,就是个能豁出去的,求生欲十分强烈,又怎么肯在三更半夜,不声不响地乖乖儿自戕?”
身边人伺候的人听得,亦兀自凝眉。
“可惜翠儿已死,不然便可严加拷问!”
一丝强烈的疑窦,在皇后的心中滋生。她沉着脸,盯着空气呆了半晌,口中悠悠道:
“说起那个宫女,也打死得太急了些。”
明雁和明山犹自没反应,明月却十分机敏,当即眼皮一跳。
“娘娘是怀疑……杀人灭口?”
“总是咱们出手太晚!上官氏的尸体可还在?”
“侍卫已经拖出去埋了。”
“本宫记得……明山你会验尸?找几个得力的小子,今晚将人挖出来,不要惊动了人,你再亲自验一遍!”
明山没想到,以往自己倒腾玩儿的东西,此刻竟派上了大用场。
“奴才领命!”
“本宫近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此事疑点重重,你让锦霞暗中留意。这辰阳宫连住着两个人,太后、宋太妃……倒真是让人看不清真假。”
大殿寂静无声。
天外大雨将至,空气潮闷不堪,殿外的狂风,将枝丫倾得乱颤。
她怔忡了一会儿,面色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近日太子如何?吃睡可还香甜?”
明月咧嘴满笑道:“太子身体强壮,连乳母都称赞说,长得比一般的孩子都快呢!”
凤座上的人,一双柔和的眼神,变得无比慈爱。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近日腌事儿多,宫里头不太平,你让明雁、明山都看紧些,乳母的底细一定要明朗,以防万一。对了……上次那个借故出宫的婆子,可有问题?”
明月走上前去,弓着身子耳语了一番。
“吃里扒外的家伙!”
她听完消息,盛怒气急,当即一掌拍在了凤座的微雕扶手上。
“本宫如此厚待她,竟然就这样回报本宫……”
身边儿人递过参汤,缓缓劝道:
“娘娘莫气,在这皇宫之中,大都是蝇营狗苟之徒,哪有几人能够记得恩情?如今咱们提早发现,便是最好,人奴婢已经关起来了,她供认不讳。”
“留着吧,别死了,以后本宫还有用。”
“奴婢知道了。”
殿外雷鸣交加,电蛇划过,将天空劈成了两半。
凤座旁边的花几上,水青色的缠枝莲纹缸子中,里头艳簇朵朵,酡红的并蒂莲竞相争放。
“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只是放在这宫里,这花儿再美,也显得触斗蛮争,污了色,也断了香韵。”
看着自家主子,明月亦眼神怅惘,喟叹道:
“那又有什么法子呢?在这殷宫之中,花儿虽不多,绿叶却是无穷,接天连叶无穷碧,若不争一争,无论花儿再美艳,也终究要被绿叶践踏,见不得天日。”
宝座上的人笑了笑。
“早着呢!”
她施施然地站起身来,伸手理了理鬓发。
“慢慢儿剪,倘若有朝一日,能把那颗大树推到,咱们的日子,也就有光了。”
“那咱们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去吧。”
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珠,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打在大殿的琉璃瓦上,发出“乒乒乓乓”的脆响。
育儿房内。
“呐……哦……宝贝儿……”
皇后素发淡妆,正拿着雪球挑逗着。
赤金色的摇篮之中,躺着一个雪白的婴儿,看着面前慈爱的女子,正咿咿呀呀地咧嘴笑,粉嫩的小手,拍得十分欢欣。
“月儿明,风儿静,树影儿遮窗棂啊……”
摇篮曲的歌声,温暖而轻灵,从房内悠悠地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