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徽阁上。
今日是南安王大婚的日子,阁内红彩遍布,喜字当头,但与寻常人家比较,却显得有几分无言的冷清。
秦姝儿坐在铜镜前。
头戴紫金双衔明珠凤冠,冠下一张芙蓉面,两弯螺黛小山眉,双眸水色潋滟,秋波盈盈,展颜笑时,鲜唇皓齿顾盼流飞,仿佛绽放出了整个春天。
褚九站在身后,轻轻为她篦着双鬓。
一把碧玉的琉璃梳,承载着镜前人的深切渴望。
“一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褚九在后方喃喃自语,沉着安宁。
看向铜镜时,端坐的人目光呆滞,似有愁容。
秦姝儿穿着一身石榴红蹙金双层广绫曳地鸾袍,轻束小蛮腰,衣襟上露出莹白的脖颈,脖子上挂着一只双合如意金项圈,此刻在镜前款款而坐,颔首低眉,身姿摇曳,衬托得满堂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褚九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红装,青丝素绾,面上薄施脂粉。
她的美,是浑然天成,不带丝毫的雕琢,与此刻的秦姝儿相比,迥然不同。
站立的人笑了笑,缓缓开口道:
“我素来知道姐姐是个美人胚子,却不曾想过能美到这种程度,仙女下凡都难比得,我若是男子,若见到姐姐,也要打定主意非娶不可!”
这番话说得俏皮可爱,秦姝儿被逗乐了。
“你这张嘴,明明三分好,偏要给你说成十分。”
“姐姐可不许谦虚!”
“是不是十分的好,王爷知道,自然用不着我多说。”
提起南安王,秦姝儿桃润的脸颊上,当即泛起了一片潮红,如同染就极重的胭脂般,她垂下头去,久久不肯再开口,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淡了下去。
秦姝儿想到了那件事。
再次抬起头来,看向褚九时,眼中带着丝丝怀疑。
“你……”
话刚出音,却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内心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告诉她:如今的一切来之不易,不能出半点纰漏!
大度……大度……女人向来如此。
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哀愁的面容,忽然转为了笑意。
褚九亦察觉出了身边人的异样,没等她开口,便抢先打趣对方道:
“今晚王爷要瞧着姐姐脸上的醉胭脂,定能迷得七荤八素,不知天地地着迷!”
“呸!”
秦姝儿羞赧不得,故意伸出手来要撕她的嘴。
“你这小丫头,还没成亲,嘴里的荤话倒是不少,看我明日给你说个婆家,你去那儿浑去?你的‘如意郎君’会不会喜欢你的醉胭脂?”
说到“郎君”两个字时,褚九的神情僵了一下。
“等明儿让王爷给你选个好婆家,咱们可就皆大欢喜了!”
褚九的眼眶猛然变得莹润。
她转过头去,用手上的鲛绡烟罗帕,暗暗擦拭了眼角。
那浑身珠翠的人,亦转过头来,看向面前的人,故作诧异道:“妹妹,你怎么了?”
“不不……九儿,姐姐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多心,我的意思是,如今我已寻得归宿,希望你也早日遇得良君,一生幸福安乐,如此,我们便都欢喜……”
褚九回转过头来,盈盈笑看着镜中的人。
她的目光变得十分的认真与执着,仿佛在履行任务与责任一般。
“应是三生缘夙定,漫教相敬竟如宾。”
“今日姐姐大喜,是与王爷几世修来的福分,九儿真心祝福姐姐与王爷,百年好合,幸福美满一生,这份缘分来之不易,姐姐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空气冷寂下来。
二人垂着头,都赧红了脸。
听完褚九的话,秦姝儿自觉失礼,内心反而有些伤感,她猛然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一股无言的冲动在心底发酵。
许久后,才缓缓地轻声道:“会的。”
“其实……”
“其实王爷也很爱姐姐!”
“九儿,你不要回避,我并不怪你,其实你早知道,王爷对你……与他人也不一样,是不是?”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介意,因为不确定,所以才要三翻四次地试探。
褚九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些凄凉的寒意。
“姐姐,你知道的,我此生不会再是皇家人。”
语气之中,带着十分的坚决。
那个人,早已背叛了她,殷氏这个称呼,她此生此世,再也不想沾染半分!
秦姝儿幽幽地松了一口气。
“你为何非要如此倔强?王爷是良人,这些日子以来,你难道还不明白他的心思么?如果是你,我不在乎……总比别人要好。”
“二女共侍一夫,我做不到。”
“王爷的好,只能姐姐一人独享。若他日礼制不容,王爷要娶正妃,我没资格谈论,但如今这样的情形,姐姐又这样说,倒是让我既高兴又难过。”
她看向镜中的女子,语气变得十分诚挚和轻软。
“高兴的是姐姐看重我,把我当自己人,而难过的是,姐姐依旧不会为自己考虑,不肯多为自己争取一星半点儿,性格不够刚毅决绝,我担心你日后为人所累。”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不语。
“如此,若以后有用的着我们的地方,还请妹妹千万别客气。”
我们……
她终究……还是信不过她。
后方的人朝镜中看了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姐姐放心。”
“姐姐与王爷,必定心有灵犀。”
正说着,便有丫鬟领了媒婆进来。
这媒婆是王爷的府中的老人,生得身宽体胖,脸若圆盘,面上不笑自喜,看上去十分吉祥。
“姑娘,花轿可都在外头了,赶紧上轿吧!”
拿过鎏金的朱漆红盘,褚九揭起那鸳鸯戏水的红盖头,亲自为秦姝儿盖上了。
“姐姐,九儿扶着你上轿。”
“相遇相知一场,你嫁入王府,千万保重!”
“你……也是。”
新娘跨出门槛,媒婆红润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将手上的红帕朝前一挥:
“起轿!”
周围一片欢呼热闹,鞭炮声“噼里啪啦”地炸响,一行人欢快地吹吹打打,迤逦前行,花轿的前头,十名童男童女撒花开地。
这是一个好日子。
“好日子……”
两颗晶莹的泪珠,却从红盖头中滚了下来,砸在双红龙凤喜袍上,无声地碎裂。
外头一片喧阗。
有大胆的百姓上来拦轿,前头拎篮的小厮,便从花篮中抓一把红包银子,豪爽地向着朝两边掷去,那些人得了彩头,又是一片热烈的欢呼。
南安王深受百姓爱戴。
得知王府娶侧福晋,都纷纷从家中拿来瓜果蔬菜,供府内简单的流水吃食,府内照收不误,长街大摆流水宴七日,宴席上的菜品虽然简单,但胜在周全可口。
王府内,四处张灯结彩,喜庆无比。
花轿从王府的侧门抬入。
“天生一对地一双,如胶似漆恩爱长!”
“珠联壁合宠爱扬,花开富贵五世昌!”
“春暖洞房鸳被叠,柔情蜜意交相旺!”
……
喜婆子满嘴的吉祥话,乐得合不拢嘴。
南安王府内,已经很久没像今日这般热闹。
府内的老嬷嬷在前头引路,后面簇拥着无数的丫鬟,一来讨个喜钱,二来也沾沾喜气,满堆的欢声笑语,一股莺莺燕燕嘁嘁喳喳,全都停不下来。
过长廊,转朱阁,踏石桥,穿花门。
新娘子一路迈着小碎步,跟着喜娘缓缓前行,尽管裹在了大红霞帔下,却依然显得她身子婀娜,袅袅娉婷。
“咱们王爷贤良英俊,洒脱无比,夫人肯定是个仙子般的美人!”
“那是当然……”
“只是……”
“只是什么?”
“可惜……咱们的新夫人……并非良家出身……倚春阁的热手琴娘,你们可知道?”
说话的人,名叫瑟春,是王府书房伺候的大丫鬟。
她穿着一身赤殷散花如意云烟裙,只有中人之姿,打扮十分入时,仿若一般人家的小姐,头上珠翠星星点点,尽管是应个景儿,却也将人衬托得有几分姿色。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