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透初晓,蝉音渐高。
子樱阁内金光洒下,投在房前繁盛的浓荫上,斑驳出一地清凉,甚至祥和。
一众下人站在房门外。
以嫣彩和嫣然为首,他们都都静静待立着,靠后的丫头则端持着盥盆,朱漆描金兰的盘上,还盛放着青盐、花膏、香露……都是日常的盥洗之物。
此时此刻,早已过了晨起的时辰。
盆中的热水换了三四遍,嫣彩和嫣然四目对视,都在心里暗暗焦急,却没有谁敢贸然上去叫门。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难怪公子不悦,原来是个极其没有规矩的!”
“就是,想当年咱们夫人受宠至极,不也是日日晨星夜寐,想要为王妃端茶送水,何曾敢有一分逾规僭越?”
“唉,现在世风日下,难怪咱们做下人的都看不过。”
……
见无人呵斥制止,众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高。
嫣彩眼中急切也越来越深,和嫣然大眼瞪着小眼,却也只能干着急。
有好几次,她想要试探性地敲门,举起手来,犹豫了半晌,却又慢慢地缩回去,如此反反复复,倒更加剧了众人的不屑与猜疑。
有老嬷嬷好心劝道:
“我说嫣彩姑娘,咱们还是耐着性子等着吧,这屋里的夫人一向是甘蔗当火筒,别没来的又讨打。这明里暗里的,大家的眼睛都雪亮着,几时又能瞒天过海?”
“嬷嬷哪里的话……”
嫣彩说着,随即触及到了手腕上的伤口,凝神呆怔了半晌,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众人缄默不语。
“几时了?”
等到午时,才有声音从房内传来,悠悠然然,很是惬意。
今日,她比往常慵懒了许多,十分柔和,万分娇媚。
方才立在屋外的老嬷嬷们,都是府内服侍过王妃、夫人的老人,经历过两**婚,早已察觉出不寻常,又见今日晚起,心中都暗暗猜忌几分。
不嫣彩捏紧的小手舒展开来。
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房门,满脸洋溢着笑容。
“夫人可起了?”
榻上的人蔑了她一眼。
“进来伺候吧!”
服侍的丫头鱼贯而入,小心地服侍着。
趁此机会,她暗暗向外扫了一眼,并未见春儿的身影。
“早些摆饭吧,我饿了。”
“是,小厨房已经准备妥当,都是夫人爱吃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今日的主子仿佛心情极好,言辞很是耐心。
丫头们服侍她穿洗完毕,随即收拾床榻。
掀开被子,床单上粘腻着一处处污秽痕迹,随即一股浓重的、怪异的腥味在整个内间弥漫开来。
年纪小些的,都不明所以,只当是天气太热所致;那大一点的丫头,有些已经初通人事,便偷偷地臊红了脸。
见此情景,嫣彩亦不知所措。
他们都知道,自从上次闹事以来,公子再也没来过。
下人们进屋摆饭,其中有一抹襦绿的身影,很是显眼。
仿佛看到了嫣彩的反应,谢女很是不屑。
“怕什么?我已经是公子的人,还怕那些个孤鬼婆子、丫头片子嚼舌根儿的?这些事你也应该略微懂得些,别动不动就臊了脸子给谁看?这里又没有清俊些的小厮来配你……”
嫣彩见她疯疯癫癫,越说越不体统,便急急忙忙打断。
“饭菜已好,夫人快用些吧!”
“不要……我今儿个……身子有些不爽。”
屋里的人个个儿地敛声屏气。
有人垂首不语,有人抿嘴低笑,胆子大些的,甚至开始互相挤眉弄眼。
屋中央坐着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蠢货!
四周鸦雀无声,嫣然揣度半晌后,讪讪地走上前去。
“小姐可是要沐浴?奴婢将园子里的花团收了一拨,现下正好拿来用,虽然不似花膏、鲜花汁子香艳,但胜在新鲜自然,对女子的肌肤洁嫩甚好。”
谢女理了理发鬓,语气淡淡的。
“好……赶紧备着去吧。”
她的神情时而怔忡,脸上莫明地红彤彤一片。
此时此刻,连嫣彩嫣然两姐妹都认为:主子莫不是得了臆想症?
“是……是……”
刚要出门,便听见背后一声猛地暴喝。
“心不在焉毛手毛脚的,你今天是要死啊!”
“滚回来!”
看见嫣彩惶的模样,又想起上次的事情,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怎么?见着你主子好不开心?”
“我可告诉你,死蹄子,别想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公子……”
“夫人国色天香,公子的心头最爱,奴婢岂敢妄想?”
见主子发怒,嫣彩心里慌张不已,接连道:
“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所有的一切都由您掌握,您才是奴婢的天,奴婢全全听从您的话,夫人明鉴!”
杌凳上的人蔑了她一眼。
“算你识相!你知道什么?公子疼惜我,岂能让你这种小蹄子看出来?”她尤自洋洋自得,“算了!跟你这种贱婢说也……不懂。”
“贱人贱骨头!”
说出这话时,她自己兀自一愣。
这句话,太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般。
记忆倒退,她猛然想起了幼年时期,身为隐卫的母亲,带着自己去谢府执行的任务。
多年前的那些场景,至今也难以忘怀。
临风窗下,昼夜余昏,夜色苍茫不定,也是一个这种暑热未尽、秋风乍起的日子。
谢府残破的后院。
房间暗淡昏黑,透过一丝丝未泯的天光,可见香炉中袅袅轻烟,整个屋子弥漫着阵阵浓烈的龙涎暖香。
她躲在房檐边上,吊着小脚,学着母亲的样子监视偷听。
在那房间的隔壁,是谢府的柴篷,中间只隔着一层破烂的窗纸,常年布满了灰尘。
凭借着树丛的掩映,她将小脚吊得更近了些。
房屋内,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头发像鸡窝般散乱成了一团,清秀皙白的小脸有些脏,浑身清白的棉麻素衣,打了好几个补丁,一双水润的眼中,折射出极度的忐忑。
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女子,打扮得很是妖艳。
女子很白,穿着极薄的烈焰裙,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开,脸上画着浅浅的淡妆,发髻高耸,纤肢摇曳。
借着混沌的天光,依旧可见她的美丽。
“桐儿,你记住,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无论看到什么,你都不能出声,可记住了?”
小女孩怔怔地点了点头。
忐忑的声音中,增添了几分未知的恐慌。
“娘亲,是爹爹要来杀我们了吗?”
“不是……爹爹……”,女子语顿,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爹爹来爱我们了。”
“可是爹爹上次见到我,却想要杀我。”
女孩说这话时,声音很是平静。
“他抽出了一把剑,指着我,说我是贱人贱婢……娘亲,桐儿怕!”
一阵轻微的抽泣声在屋内响起,伴着克制的压抑。
“不是!我们不是!”
女子的情绪变得很激动,“啪”的一声,她伸手打向了孩子。
“再哭……再哭我就不管你了!”
抽泣声戛然而止,几乎与此同时,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门轴转动的声音。
“嘘……”
她变得异常紧张,猛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流在说话。
“你好好儿待着,没有娘的允许,不许出声儿,更不许出来,否则被夫人发现了,咱们又要饿肚子跪碎瓷片……”
女子盯着小女孩,兴许眼神太过凌厉,女孩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记住,爹爹是在爱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