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奄忽若飙尘,也不过如此而已!”
最后那几个字,她说得凄然。
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母亲怎么忽然伤感起来?像您这般的人,自当快乐顺遂、春风得意才是!”
秦夫人笑笑,将目光转向了别处,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凄惶。
“你说得是,我不哭了。”
他站起来下身作揖,烛光摇曳,朦朦胧胧,将颀长的影子映在白墙之上。
“您早些安歇,儿子告退。”
脚步跨门而出,那抹清白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浓黑的夜色中。
“公子!”
隐卫从房檐跃下,双手抱剑地站在他面前。
“可回去了?”
“回公子的话,长安已经回了子樱阁,我们在门房四周埋伏,贼人一旦现身,定将擎住!”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情绪。
“好,一鼓作气,不过在此之前,切莫打草惊蛇。”
“记住,要活的。”
“是!”
屋内,秦夫人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猛然间泪水潸然流下。
秋风盈盈,床榻前的琉璃屏风清冷,看得人的心亦发寒。
子樱阁内。
自从那日秦夫人发话后,“谢桐”得到了应有的照顾。
嫣彩和嫣然二人,作为谢府的旧人,仍旧在子樱阁伺候,而其余的下人,则都换成了王府的家生子。
春儿也在其间。
每每心中烦闷难捱,谢女不敢在人前发作,只得趁着众人懒怠的时辰,将嫣彩、嫣然姐妹叫到屋里来,或打手板,或拧身子,或用针扎……折磨的方法千奇百怪。
这些,都是曾经在谢府监听时,她亲眼见到主母谢张氏,用来惩罚下人的手段!
惩罚不重,却也不给药医治。
往往隔个三五天,旧伤痊愈,新伤又起,种种苦楚,姐妹两只得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暗暗垂泪。若是有在人前,她们也只能极力地掩饰。
“你们的老子娘还要不要了……”
只这一句话,便让她们做了哑巴。
转眼间到了八月里。
纵然过了三伏天气,气候的炎热也未消褪半分,连带着众人都倦倦的。
子樱阁始终如常,没有丝毫的异样。
傍晚时分,略有些薄资的奴才们,都托人从外头买来清凉丸,含在口中,往下人房里一聚,摸牌,耍骰子,喝酒,唠嗑儿聊天……人声热闹,丝毫不管外头的事儿。
毕竟,这只是一个不是主子的主子。
为着这个,这些奴才还被公子罚过几次,不知为何,却仍旧屡教不改。
这晚,见外间无事,众人又聚在一处,玩得兴起。
谢桐躺在花梨床榻上,身子懒洋洋地,一阵困顿袭来,即将要安歇。
“嫣彩!”
她耿着脖子叫了一嗓子,外头无人应答。
“嫣然!”
声音在空气里回荡,外头依旧十分寂静。
见此情形,谢女不禁气上头来,“刷”地一下拉过帷帘,探出头去,当即破口大骂。
“死蹄子!又死哪儿乐去了!”
“来人……”
“来人!”
……
春儿正巧从房檐下走过,听到主子叫唤,她呆愣了一下,随即匆匆地往屋内走去。
行过二道珠帘,她便见到了榻上的谢女。
“夫人,您有事?”
她身穿一身绿襦裙,眼神娇柔,看主子时有些躲闪,说话怯生生的。
见是王府的家生子,谢桐讪讪地,收回了那双喷火的目光。
“怎么是你?那两个小蹄子呢?”
底下人眼珠一动,便半蹲着回话。
“两位姐姐暮后便被叫走了。”
“谁?谁没人使唤,还惦记着我这两个婢女?”
一声冰冷的咋呼,春儿吓得往后缩了缩脖颈,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是……是王妃。”
听到“王妃”二字,榻上人瞬间就蔫儿了。
……
她斜睨了春儿一眼,语气中含着不屑。
“如此,那便由你来服侍吧。”
以往在家时,每每到了这个时节,为避暑热,谢桐夜眠都不着寝衣,嫁入王府后,这个习惯便保持了下来。
为了掩人耳目,嫣彩慧中生智,专门打了极薄的柳叶蚕丝小衣,安寝既舒适,又维护了体面。
只是……
看着胆怯的春儿,谢桐的语气倒是十分霸道。
“你来……替我宽衣!”
底下人猛地抬头。
那双闪烁的眼神中,有抹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快来啊!你没伺候过主子?”
榻上的人已经很不耐烦。
春儿兀自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将双手恭敬地束在腰前,便疾步走了上去。
在床头的纱屉内,她翻出了一件赤色绫罗并蒂双莲小衣。
“夫人,奴婢为您宽衣。”
她偷偷抬起头来,往主子身上瞄了两眼,又匆匆低下头去,那神情显得十分慌张。
谢桐暗自觉得好笑。
“怎么?你在王府做奴才,没伺候过主子入寝?”
“没……没有。”
那张细嫩的脸颊,已经呈现出轻微的彤红色。
“奴婢笨手笨脚,只是厨房的一个三等丫头,若非托主子的吉祥,哪能进屋伺候?”
说这几句话时,春儿的舌头仿佛打了结般,听起来含糊不已。
谢桐满意地看了她一眼,遂不再说话。
三手两下,更衣完毕。
殷红与莹白相映,更加衬得榻上人肌肤胜雪,谢桐转过身来,良好的身材,在丝薄的面上,展现得淋漓尽致,真是“参差羞杀雪芙蓉”!
见此情景,春儿的脸上,猛然涌现出浓烈的霜红。
“夫人早些安寝,奴婢先退下了。”
话刚落音,她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去,将朱帘打得噼啪作响。
看着她的背影,榻上人的眸子逐渐冷冽。
夜半时分。
廊上的守夜的婆子早已入睡,只有嫣然与嫣彩二人,才静悄悄地歇在了房门口处。
一阵清风吹来,月影幢幢下,一个敏捷的黑影,“嗖”的一下从窗棂边上闪过,青竹管捅破了窗纱,轻薄的烟雾,在房中弥漫开来。
房中的人睡得更沉。
随着一声极轻的“吱呀”声,窗户被缓缓掀起,黑衣人一个打滚跃入房内,贼眉鼠眼,前顾后盼,随后直直地向床榻走去。
他撩起了帷帐。
兴许是太兴奋,那喉咙咯咯作响,细微的声音散在夜中,听起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正当伸手掀开被衾时,他的整只手臂上,却传来一阵猛烈的剧痛!
“啊……”
刚要惊呼出声,嘴巴便被紧紧地捂住了。
寒光闪动,一把尖刀扼上了喉咙。
“不许动!”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一道掌风从上方疾驰地压下,直直地劈向黑衣人身后,如同有千斤重担般,威压而霸道!
二人交上了手。
空气中传来沉闷的拳脚打斗声,风驰电掣,速度极快!
那黑衣人被牢牢地拽住了脖颈,像一件玩物般,充当着盾牌的作用,抵挡住了前方袭来的强劲气流。
他只觉得天地颠倒,乾坤挪移,浑身股股阵痛,没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四十个回合后。
后面的人将他往前一推,随即“刷”的一下,从窗口跃出,眨眼之间,便逃遁得无影无踪。
“跑了!”
一声不甘的低喝后,追出的人转身回到了房中。
黑衣人躺在地上,他的双手已经全都被扭断了,浑身经脉皆碎,软绵绵地耷拉在地上,无力地蠕动扭曲着,嘴里不断地发出“嗷嗷”的痛苦呻吟。
长安走上前去,一把揭开了他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