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上)(2 / 2)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充斥于我的胸怀,就在这一刻,曾经压抑着我多年包袱痛苦都仿佛是无关痛痒的雪花,淡淡从心头拂落。

黑马似乎累极了,前脚忽的一瘫,倒卧在地,我和他淬不及防地被滚出好远。但我一点也不恼,飞奔着跑向刚刚站好的黑衣人,就像小时候打雪仗跌了跤,再站起来扑到秀娘怀里一样。

我紧紧拥着他,大声喊道:“我们活着!我们还活着!”

他许是没料到我的举动,愣了一下,过会儿才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了。”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咻的一下弹开,双颊红的发烫。未免尴尬,我只好抬头看着他,随口说道:“刚才,你没有受伤吧。”

就在我抬头的一瞬间,整个暗淡的山谷都亮堂了许多。

我疑心是今夜偷懒躲闲的星月又重现于夜空,点亮这幽暗的世界,却发现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已夺去了这世间所有的光华,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想来是方才逃亡时太过惊险,他的斗笠已然不见踪影。那斗笠下曾隐藏的淡褐色的瞳孔反射出幽深的光芒,眼里的神采仿佛深潭里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晕开,我无法过多地形容这双眼,因为它已经包含了我的所有惊骇。在他灿若星辰的瞳孔里竟有两个我!我极力地在脑海中搜索以找出关于这双眼最贴切的形容,很快李远⑴的那句“初分隆準山河秀,再点重瞳日月明。”给了我准确的答复:重瞳!他竟然拥有一双重瞳!

他似乎预料到我的惊讶,用手轻轻掸去身上的浮雪,眉头微扬,道:“看够了吗?”

我被他说的不好意思,正欲分辨,他又道:“别高兴的太早,如果我没有猜错,方才的雪崩已经封断了山谷的所有出口,你想活着出去还没那么简单。”

我惊讶的回望,发现周围果然白茫茫的一片,不见任何出处。方才太过高兴,我根本未及想到这层,但心里又隐隐不服:“难道你不想活着出去?”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⑵人生短短数十载,恰如这朝生暮死的浮游,生与死不过一念之间,生之不易更甚于死之艰难,生亦何欢?何况此刻有美相伴,死亦何惧?”他笑得洒脱而邪异,仿佛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的邪异令我凛住心神,让自己恢复素日的冷静,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你果然很聪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冷静下来,实在让我刮目相看。”他说着,捋了捋鬓角一缕乱发,“难道你不好奇今日之变缘何而起?”

我紧追不舍:“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他并不回答我,只继续说下去:“栾城守将察罕帖木儿,你可知道?”

我扬眉:“自是知道,此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啦。此人之父苟贴儿曾官居浙东道宣慰副使,二十年前,在平定江浙叛军之时,玩忽职守,让叛军中的几个头目悉数逃窜,因而连降两级,被迁至赵州栾城。而察罕帖木儿自幼自视甚高,一直希望能在仕途上大展宏图,奈何因父辈之过,难以东山再起。除非……”

我微微思量着,接口道:“除非他能立下大功。但这与此事又有何干系,他为何要至我于死地?”

“你可知为何一夜之间你会被推为白莲圣母?”他问道。

若我没有料错,必是有人在暗中使力,希望通过此法,落实白莲教聚众造反一说。只是单单凭这一点,是不足以落实罪名的。这也是我和父亲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只知他必有后招。心中这样想,我却并没有说出,此间牵连甚广,他毕竟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他见我并不言语,又说:“你不说话,想必心中有数。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为何从不外传的批言会不胫而走?”

“韩府必有内应。”我淡淡地说。

他斜睨着我的脸,说:“不错,而且此人既在韩府安插内应,必定早就知道你们韩家的不臣之心,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契机。如今,蓄势多年,一朝而发,只待将你们一网打尽!”

他的声音犹如利剑,让我心头一凛,我立道:“胡言乱语!韩家虽世代信奉白莲教,却只是吃经念佛,从未有不臣之心。你这般诬陷,真是居心叵测!”

“果真如此吗?”他笑道:“那人可不这么想,二十年前,起兵叛乱的江浙乱党,就是你的祖父韩成鹰!对方早就摸清了你家的底细,今日之事,不过新仇旧恨一并算起。”

这个父亲极力隐瞒的秘密,竟被他一语揭破。我不禁讶然,道:“你对我韩家的污蔑我且不与你计较。倘若真如你所言,这个背后之人,即是察罕帖木儿。他苦心孤诣地导演出这出接引圣母的好戏,又怎会让它毁于一旦?”要知那人的目的无非是让白莲教众活跃于世人的眼球,经今日之事,岂非前功尽弃?

“这便是他高明所在。若我没有猜错,你父亲收买了那批蒙面人佯装山贼强盗,虚张声势地扰乱接引仪式,以求自保。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批蒙面人早已被察罕帖木儿所买通,只等今日拿下你的命!若我刚才没看错,那些大汉使得刀是官府敕造。你想,如果教众看到此刀,会作何感想?”

“果然周密!”我恨恨道,心中生起一股难言的燥热之气。若只是鸡鸣狗盗之徒滋事生扰,父亲可理所当然地推说天命可见,我乃不祥之人,不宜跻身圣母之位。可若是官府的人赶尽杀绝,必然激起群愤,教中不乏蠢蠢欲动之人,如此以来,后果不堪设想!

注:⑴李远,唐代诗人。

⑵出自《诗经?国风?曹风》的《蜉蝣》一篇,大意为以蜉蝣叹人生,揭示生命之短暂。

(弱弱的建了一个群,群号:139942270 欢迎各位读者大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