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上)(1 / 2)

“小姐,喝点水吧!”耳畔,一个轻柔的声音把我从思索中拉回现实,来人正是珠儿,也如他们一般,穿着青色素衣,只简简单单挽了一个髻,兴许是天风太过凛冽,此刻她的脸上有点点红润,凄迷在风雪中,恰如一株凌寒的红梅。

我恍然意识到,珠儿已经十五了,端的出落成了美人儿胚子。微笑着接过水袋,我轻饮几口,长路颠簸,我也的确有些口渴。我望着白莽无尽的前路,问道:“还要多久?”

“大约还有十里路,小姐不要心急,想来四五个时辰便可到达。”珠儿低首回答。

“不是我心急,而是今日总觉不妥。”我说。

“小姐莫要多想,您是圣母娘娘,有什么妖魔鬼怪也见了您也要乖乖伏法。”她轻声宽慰道。

我不禁展颜,笑道:“就你嘴里像抹了蜜一般,你且去吧,没什么事不要总过来,叫几位叔叔见了说咱们不识礼数。”

“是!”她转身盈盈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雪依旧纷飞不止。队伍已行至山口,整条路上除了低低的诵经声外,再无其他的声响,而这番若有若无的浅唱愈发突显周围的寂静,一种近乎诡异、可怕的寂静。

似乎树也感到潜伏于黑夜深处的种种异动,簌簌地脱下红叶与白雪织就的冬衣。

不知是否是叶的轻吟太过突兀,林子里,一群还未及难渡的北雁从枝头掠起,高声叫嚷着,飞向天际。

我的手紧紧攥着宽大飘逸的衣袖,一种不祥的感觉顺着寒风丝丝渗入骨髓。衣袖里,是临走前的那个夜晚,爹给我的匕首,名叫凤舞,如雪的刀刃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凤鸣于九天,神色高贵而苍然,仿佛昭示着一个末路王朝的兴衰荣辱。他说:“若有不测,可以自保。”无论多么厌恶于他对娘的无情,我始终相信他的权谋。

“咻——”有阴寒的风急速濒近我的触觉。

我本能地向旁边躲,一支冷箭直直的钉在我坐下的红蒲 团上,蒲 团上的白莲被箭尖划破,盛开出纯白的棉絮混了雪向帐外飘去。我惊疑不已,爹不是说一切只是障眼之法?

未及我多想,又是几记飞箭,坐轿忽然向左剧烈摇动,我身体一滑便滚了下去。再看那几个净世童子,四个中已倒下了三个。

几乎是同时,有人惊呼:“保护圣母!保护圣母!”

身后尾随祝祷的教众大多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此刻已自顾不暇,谁又能顾得上我,这些声音很快因一群从黑暗中掠起的身影掩埋而被掩埋。

我刚滚至路边草丛,也顾不得飞雪落满了全身,挥出袖中的凤舞护在胸前,观望着眼前的形势。有三四个蒙面大汉马上发现了我,直奔我而来,我身旁的侍从已悉数倒毙,几名会武的又相隔甚远,我不禁感叹:吾命休矣,不知珠儿能否渡过此劫。

眼看他们一步一步逼近,离我仅剩三步之遥,我将心一横,闭上眼挥刀向前。

只听一声闷哼,我所等待的疼痛感并没有如预期般到来。

我好奇地睁开眼,一道寒光闪过,快若流星,那样迅捷的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眸。

等星光故去,一袭颀长的黑衣映入我的眸中,再看那几个蒙面人,已经倒地不起。这黑衣人头戴斗笠,斗笠上披着黑纱,重重叠叠的黑色浓重的让人看不清就里,他抓住我的手,说:“跑!”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他的声音有说不出的魔力,让我心甘情愿地跟他走。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跟着他跑,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放在嘴边吹一记口哨,一匹俊逸的黑马踏尘而来。他一把把我拖上马,又立即跳上来,双脚用力一夹马股,马如离弦的箭般直冲向山谷中。

同时冲向山谷的还有身后那些人射来的火箭,奇怪的是,他们并不只是射向我们,还射向周围的地面。我正纳闷,他已加快了驱马的速度,黑马放蹄而奔,泼墨般地挥洒入苍茫之中。

他用手将我原本挺直的背死死按下,低呼道:“低头!”

我本能的低下头去,有温热的气息从耳后传来。

“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身后的地面迅速的炸裂开来。果然,最纯净的雪下总是掩藏着最危险的一切,他们竟埋了*!还好,黑马纵身一跃,已安然度过。身后的人仿佛洞悉了我的心思,轻笑一声:“小心着点,这只是开始!”

“你说什么?”我的问题很快湮没在一轮惊天动地的声响中。饶是在最骇人的梦中,我也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场面,两边山上的雪犹如魔鬼的庞大利爪纷纷向中间的山谷滚下来,似要将这被黑夜撕开的山谷重新合并在一起。冰雪一轮轮的袭击如浪潮般源源不尽,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身下的黑马仿佛知道此刻已到了生死关头,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向前飞驰。

在这样惊险迭起的时刻,我的身体不自觉的战栗,而身后的人却朗声笑道:“你不要怕,看,这一切多么奇妙,每一刻都是死亡和新生!这就是生命!为何要畏惧?“

心底那份隐藏多年的倔强与不屈在一瞬间如洪水猛兽般倾巢而出,我大声喊道:“鬼才会怕!”这一声喊出,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地,让从天而降的雪愈加汹涌的袭来。

他急忙捂住我的嘴,低声道:“嘘!”我撇开他的手,像在宣示我心中的骄傲一般。再看向这个世界,一层层冰雪巨浪被黑马闪电般的踏过身后,每一刻,都是生与死搏斗;每一刻,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和旧的结束;每一刻,都在亲吻生命最原始的恐惧与渴望。那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和感悟,让我心中激情澎湃,仿佛我此刻正在经历的不是死亡,而是人世间最有意义的事。

其实,死亡,本就是人世间最有意义的事。

不知狂奔了多久,周围的异象才渐渐平复。山谷里仍然飘荡着丝丝柔柔的雪,不知是今夜的雪未停,还是方才山上遗留的点点崩落在祝贺我的重获新生。

回望四周,岁月平安静好,温柔的仿佛是一幅水墨泼就的丹青,胯下的黑马也放缓了脚步,那缓慢而轻柔的达达马蹄声奏响了山谷里最空灵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