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外呆了大半年,刚回来的几天虞澜清还有些不适应,朱玉琼把打理的后宫事宜明细上陈的时候,虞澜清打了个哈欠。
在尧州郡的时候可轻松许多,一回来,便是数千人的收支,光是这厚厚一叠的账本,都够她瞧几天的了。
实在头疼,便干脆放一放,等到什么时候缓过来的,再慢慢看也不迟,她倒是对朱玉琼有种别样的放心。
宫中的生活素来一成不变,周芷溪死了以后,御花园更是彻底的沉寂下来,虞澜清甚少会到这个地方来走走,月颖搀扶着虞澜清,小声道:“皇后娘娘若是觉得喜欢,奴婢让花房奴才给娘娘送些到凤羽宫可好?”
见虞澜清这般死死盯着这些花看,月颖还以为虞澜清是喜欢这些开得灿烂的花儿。
虽说凤羽宫的鲜花每日不断,不过若是皇后想要,多送些也是没有关系的。
虞澜清却摇摇头:“不必,开在这里更好一些。”
说罢,收回眼神,继续朝前走去。
魏离这几天对魏子善的一些决定进行了纠正指点,父子两之间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每来给虞澜清问安,虞澜清也总能感受到魏子善的些许不同。
而魏离在川渝被李氏余孽刺伤的事情,也很快传到了魏子珏的耳朵里,他和魏子凌是一起跪到乾明殿去的。
魏子凌说,这件事情他想要去做,去清剿潜藏着的,曾经乃至现在依旧试图伤害帝后的那些人。
他不认得自己的母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他心中唯一的母亲,只有凤羽宫的皇母后。
所以不管是谁想要伤害虞澜清,魏子凌都要站出来。
魏子珏也是一样的心思,自己最崇敬的父皇母后出去游玩,居然在大魏的土地上发生了这般荒唐的事情,当初撤销追杀令简直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皇室想要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却非要自寻死路!
魏离的视线落在魏子凌的身上,良久之后,轻声问道:“你可以吗?”
魏子凌抬起头来,眼睛尽是坚定:“儿臣可以。”
“那便交给你去做吧。”魏离应下,把这件事情交到魏子凌的手上,实际上这也是他们兄弟之间最好的一次彼此信任的加固。
魏子凌接手这件事情,魏子善也不必因为李氏余孽的事情而感到不安。
因为魏子凌手上的刀刺向了李氏,便是把坚实的后背,交给了魏子善,魏子善自然就不必担心,魏子凌会受到李氏余孽的挑唆,做出什么糊涂事情来。
这同样,也是让魏离安心的一个决定。
魏子珏不甘落后:“父皇!儿臣也可以!让儿臣和二哥同去吧!”
“你忘了自己的职责么?”魏离挪动视线,看向着急的魏子珏,“皇城的守卫,难道就不是守护朕和你母后了吗?这两件事,一样重要,你不必去,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情。”
说罢,不管魏子珏能不能理解,魏离都摆摆手让他们推下,随后站起身,朝着后寝去了。
身边没了人,魏离才变了脸色,方才拼命镇定忍住,不想在儿子们面前先露了破绽,反而引起前朝后宫的恐慌。
回宫的第三天,便开始了。
剧烈的咳嗽拉扯着肺部剧烈的疼痛,这便是。。。脾肺郁结之症么?
咳嗽每一天都在加剧,方才只是半响说话的功夫,魏离差点都忍不住了。
诏安送走魏子珏和魏子凌,随后快步朝着魏离这边赶来,果不其然,魏离的咳嗽又犯了,他坐在软椅上,捂着自己的嘴角,拼命想要停下来也没有办法。
诏安眼角带泪,哆嗦着把一旁的帕子递给魏离:“皇上。”
魏离抬手接过,诏安又赶紧去倒水过来给魏离喝下,赵太医送来的药丸效果也不怎么好,配着熬得药一块儿喝下去,才能勉强止住。
喝过药,好半响魏离才缓过神来。
身上没劲,精神头也大不如前,稍微走动一下,用用脑子便觉得很累,好在魏子善那个孩子在朝政上的天赋还算不错,每日花点功夫应付一下,还是能够支撑的。
只是。。。也就指点到这里了。
未来的帝王之路要怎么走,他也应该自己去寻找方向,自己去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没有人能够永远的依赖另一个人,很多时候,人们总是自己一个人独行的。
尤其是走上了这条王者之路,便注定伴随着孤独和独裁。
所以接下来的路,自己好好去走吧,他也要好好的走自己剩下的人生路了。
“诏安。”
魏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是,奴才在。”诏安哽咽着回应。
真是奇怪,要死了的人明明是他,他还没哭,这个家伙在这里哭什么?
魏离勾了勾嘴角,深吸口气,坐直身子:“把眼泪擦干净。”
现在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就算要哭,也等到他真的驾崩了再说吧。
诏安赶忙把眼眶里的泪水都擦干净,走到魏离身边站定。
“皇后还不知道吧?”魏离看他一眼,问道。
诏安点头说是,虞澜清一直以为他只是手臂上受了点伤,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
魏离稍微安心一些,乾明殿这寝殿他也是住够了,这些年来,每每忙到深夜,都是在这里将就着睡一会儿,第二日早朝也方便,洗漱更衣便可以上朝了。
对这个地方,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唯一还值得留在回忆里,便是虞澜清来这里的时候了吧。
诏安把水杯端给魏离,想让他再多喝些水润润嗓子,魏离摆手,他这个病,又不是多喝水就能不咳嗽了的。
刚把水杯放下,魏离又剧烈咳嗽起来,他在心里暗骂一句,拿起刚才的绣帕捂住自己的嘴,这回似有些不同,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出来。
魏离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感觉伴随着咳嗽有什么东西从嘴里出来了。
他尝到一点血腥味,深吸口气把帕子从嘴上拿下来的时候,看见雪白的帕子正中间染上了鲜红的血迹。
原来是吐血了。
魏离无奈的笑笑,用帕子把嘴擦干净。
他受天命眷顾,在当年的争斗中侥幸存活下来做了大魏的新皇,如今天命似乎要把当年应该付出的等价代价收回去了。
果然还是没有一丁点办法,在死亡的倒计时面前,就算是帝王,也毫无办法。
诏安吓得不轻,看见鲜血的瞬间差点尖叫出声,他愣愣的看了会儿,才颤抖着声音道:“奴才。。。奴才这就传赵太医来!”
说罢急匆匆就往外走,魏离没制止诏安,看看也好,病势汹汹,怕是也瞒不住了。
而此时的虞澜清莫名的心悸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发慌,瞬间空了一块儿,好似有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就快要发生了。
虞澜清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不安的站起身来,吓了月颖一跳,还以为虞澜清是哪里不舒服,赶忙上前来扶住:“娘娘这是怎么了?是去御花园吹了风,头疼了么?”
虞澜清眼珠不安的转动,思来想去也不晓得这样的不安究竟是为了什么,怕月颖担心,对她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去:“不是,本宫没事。”
“那娘娘这是。。。”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一瞬间心慌得很。”虞澜清捂着心口,深吸好几口气,才渐渐好转起来。
月颖笑起来,给虞澜清端来一旁的茶盏:“许是秋日里总是绵绵细雨,娘娘才觉得胸闷。”
虞澜清没接,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不安过。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一定有什么她尚且还不知道的事情,或许。。。已经发生了。
“传撵轿,本宫要去乾明殿。”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去看看魏离,虞澜清总觉得,这会儿不去的话,自己肯定还会继续不安下去。
月颖不知道虞澜清为什么突然这般着急,但还是什么都没问,放下茶盏到外边去传撵轿。
扶着虞澜清上了撵轿后,便一路朝着乾明殿去。
到乾明殿的时候,虞澜清发现一向时时都在殿门口守着的诏安也没在外头守着,殿门关着,里边倒是很亮,魏离应该是在里面的。
真奇怪。
虞澜清撇眉,让月颖就在门口等着自己,若是诏安回来了,就告诉他自己进去了,不要进来打扰。
说罢,伸手推开门往里走,瞧见大殿里没有人坐着,心想魏离应该是在后寝休息,脚下的步子一点没放慢,反而还加快了一些。
快靠近寝殿的时候,虞澜清顿住了脚步。
里边是赵太医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她在的这个距离还是能听见些。
“皇上。。。咳血是已经伤及肺腑了,这。。。”
伤及肺腑?!
咳血?!
虞澜清惊了一下,随后立刻快步进去。
诏安正伺候在魏离身边,赵太医跪在地上,刚收回把脉的手,魏离脸色很不好,一旁带血的帕子瞧得人触目惊心。
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诏安还想遮掩,被魏离制止,看见了便看见了,原还想着过两天缓缓跟她说。
“都下去吧。”
魏离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屋中只剩下他和虞澜清之后,虞澜清才快步上前,握紧他的手臂瞧:“不是伤的胳膊么?怎么会吐血呢?!那刀上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魏离笑笑,拉过她的手,试图平息虞澜清的焦急,但她只是看着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到了嘴边的话因为她这个模样僵持住,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平复下来。
要怎么说出口呢?
该怎么跟她说出口呢?
她。。。受得住么?
魏离突然的犹豫让虞澜清心都揪紧了,他有事情瞒着自己,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今天正好被她撞见了,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不是伤口的缘故,对么?”从魏离的神情和表现来看,虞澜清稍微有些明白了,她的手很冰,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心疼,整个人的声音听上去反而没了什么温度,“什么时候的事了?”
“有几年了。”魏离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当年战场上的伤错过了将养的最好时机,常年操劳,内里亏空,如今肺腑受损,想来。。。大限将至了。”
大限将至?
虞澜清沉默下来,身上的发抖越来越严重,好半响后,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眼泪毫无征兆的落在了手背上,魏离转脸看她,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紧握的手,眼泪不自觉的滴落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担心。
怕你伤心。
怕自己。。。软弱。
这些话,魏离说不出口,只是沉默的把她抱进怀里,用尽力气,轻笑着开口:“对不起。。。清儿,我还是对你食言了。”
明明说好,不会比你先走的。
却还是得先走了。
“这次,就换我等你了。”魏离搂住她的肩膀,能够感觉到,虞澜清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我会等你的。”
“别说了。”虞澜清打断他的话,抬手捂住他的嘴,“什么都别说了。”
既然现在还活着,既然现在还在一起。
就好好的。。。去过剩下的时光。
“搬到凤羽宫来吧。”虞澜清抬手擦干净泪痕,她怎么能这么软弱呢?明明更害怕,更难熬的那个人是魏离啊,他一个人忍着这样大的秘密,还陪她去玩,陪她去笑,到了这个时候,她又怎么能怪罪他呢?
她也要用他最希望的方式,用自己最灿烂的笑容,和他走过剩下的每一天。
不是说好的吗?
直到生命的尽头,才可以放开彼此的手,在死亡来临前,不管怎么样,都要笑着,共同面对才行啊。
虞澜清深吸口气,抬起脸,对着魏离拉扯出笑容:“到凤羽宫来吧,让臣妾照顾你,就像咱们在尧州郡的那个小院子里一样,没有帝后,没有朝政,什么都没有,只有魏离和清儿。”
只有我们两个人。
魏离抬手抚摸过她眼角的泪痕,片刻后,重重点了点头:“好。”
说罢,魏离便站起身来,走出寝殿,唤来诏安,让他收拾一些自己的日常要用的东西,全都送到凤羽宫去。
从今天开始,魏云熙和魏云思搬出凤羽宫别住,凤羽宫中,只用留下月颖,惜荷碧荷小安子,以及诏安伺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