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民国恶花 大饼卷万物 2747 字 2022-07-14

袁安淇把手支在圆桌上,撑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个闲静的院落。

薛副官不在,看来是跟着梁沫生出门去了。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她心底突然一阵惊恐:漫漫一生,难道都得像昨天今天这样在等待中熬过去?

等着梁沫生回来,等着梁沫生陪自己吃饭,等着梁沫生带自己出门玩乐。如果梁沫生不回来呢?如果梁沫生厌弃自己呢?一种永恒的宿命感袭上心头,她又把蓬蓬纱的裙子揉得稀皱。

梁沫生让薛卫把车开到医院去,自己坐在后座,捧着个食盒,里面是他院子里柳妈煮的饽饽。

昨晚上他想来想去,终于想起唐嘉禾最喜欢吃饽饽,而且还得是他院里那位老妈妈煮的饽饽。

早上四五点,他就打了鸡血一般一个骨碌翻下床,去找柳妈做饽饽。

到了病房,才七八点的样子,唐嘉禾还睡着。他把守在病房里的丫鬟护士都支出去,留自己一个人坐在床边,把装饽饽的食盒捂在怀里,怕凉了。

唐嘉禾裹在雪白的被子里,只露了一张素白的瓜子脸,安静地像只小猫,孱弱需要人抱在怀里疼爱的小猫。

等了个把小时,小猫终于醒了,露出长牙舞爪的活泼本色。她很高兴一醒来就能看到梁沫生,不过此时梁沫生竟是抱着个食盒耷拉着脑袋打起盹来。

唐嘉禾坐起身来,拿食指轻轻点了点梁沫生的肩,小扇子一样的两排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见梁沫生抬起头,黑黝黝的一双眼闪着水光,把他那张瘦削的脸更加苍白地托了出来。“小生的长相,还是带了那么分秀雅的,他要是个女子,我倒该嫉妒他的样貌了。”唐嘉禾心里想到。

“你来了多久了?”唐嘉禾笑眯眯问道。

梁沫生看看表,说;“也没多久。饿了吗?这是柳妈煮的饽饽,还热着呢。”把食盒递给唐嘉禾,他伸手摸了摸唐嘉禾的额头,“发炎症了,额头都有些烫。”

“医生昨晚给打了针了。”唐嘉禾揭开盖子一看,果然是一个个白胖胖的饽饽,欣然笑道:“这回总算是想起了,算你还有点良心!”

“吃吧。”梁沫生又把勺子递给她。

“可惜你送的不是时候,医生现在只让喝清粥的。沾油星的东西不让碰。”唐嘉禾说道。

梁沫生略略吃惊,打仗时挨了刀伤枪伤也没在意过这些。他有些窘迫地说:“那等伤养好再吃吧。”说完想把食盒拿回来。

唐嘉禾却屈了腿,把食盒端放在膝盖头上,接过勺子,说道:“吃一个两个又死不了人。”

舀了一个放在嘴里,饽饽很香,但已经不是很烫了,温温凉凉的,却突然落了一滴热泪在汤里。

“你怎么了?不好吃吗?”梁沫生赶紧拿手巾给唐嘉禾擦脸。

唐嘉禾摇摇头,说道:“没有,太烫了,舌头烫疼了。”梁沫生接过食盒,奇怪说道:“应该不烫了呀。”又远远地吹了几口。

“爸爸昨天来,让我回家养着,说要把医生请到家里去。我也知道家里比医院好百倍,可是到时你要来看我,总是没有医院方便,所以我就坚持住在医院里。”

唐嘉禾幽幽地说道,梁沫生一抬头,就撞上她那双哀伤幽怨的眼睛,像受了委屈的小猫,得人抱在怀里哄逗。

“你还是回家的好。你回了家,我上你家来看你就是。”

梁沫生把饽饽喂到唐嘉禾嘴边,唐嘉禾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吃了,他只好放下碗好好和她说话。

“我要你每天都来看我陪我,可是你能在我家待上半日吗?这不是小时候了,我们都二十几的人,要避嫌了。知道的说你重情义,念朋友,不知道的,像爸爸那些姨太太们,该嚼舌根了。”唐嘉禾皱着眉说道。

梁沫生沉默一阵,说道:“那不如你先回家养着,等伤养好了,我再来,每天接你出去玩儿。”

唐嘉禾这下恼意大增:“每天出去玩儿,外边认识的人更多,一个两个三个地撞上,到时候又怎么解释!”

梁沫生有些无措,少年时在一起玩闹还无妨,出国回来大家都是接受新式思想教育的,男女朋友以礼相待,结伴游玩也没什么,怎么在老式的宅子里关了小一年,又变成个守旧的姑娘了。

他真有点捉摸不透老友。

“小生,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唐嘉禾叹了口气,“咱们也都二十几了,你就没想过该娶一房正经太太回去吗?”

梁沫生这下才回过味来,原来嘉禾一直还在纠缠着昨天那个问题不放。他还希望是自己误会了,三言两语提醒唐嘉禾,结果嘉禾是动了真。

“嘉禾,你也知道,我事业未立,现在潦倒失意,怎么还有心情来说这些呢?”

“那你什么时候有心情,我等到你有这份心情的时候。我能等,横竖我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我不怕等。”唐嘉禾身子前倾,她想蹭过去抱住梁沫生。

却不想梁沫生飞快地站起身来,唐嘉禾扑了个空,差点摔到地上去。

梁沫生一个跨步准备扶的时候,唐嘉禾已经稳住坐回床上,他又猛地收回脚步。

“嘉禾,我还有事,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梁沫生说完便匆匆离开,带着薛副官出了医院。

梁沫生让薛副官开车,随便往哪里开,他瘫坐在后座,一时思绪纷乱,抬了抬手,摸摸牛皮坐垫,这是丫头昨晚坐的地方。

今年是怎么了,一个一个都往他怀里送,都想做他的少奶奶。

丫头也就算了,嘉禾又是怎么了?被老朋友惦记上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路过一个电报亭,他让薛副官停了车,一封又一封,嘱咐老板每隔三个小时给香山的严督军发过去。这不是军事机密,他已经毫不在意了,随便了断自己的仕途,他感到一种冷冰冰热滚滚的痛快。

薛副官载着他在外边溜达了一个上午,他把重重复重重的心事想了个干净,虽然没有彻底理清,但总算明了了许多。

时近一点,他也没觉着饿,还是薛副官提醒,他才想起该回去和袁安淇吃饭了。于是急急驱车赶回去,正好看到袁安淇安安静静地坐在藤椅子上发呆。

四月里的树叶虽没有夏日里那般浓密茂盛,可是早已是一丛接一丛,发出了鲜而嫩的绿色。袁安淇一身连衣裙孤单单地坐在下边,凉风一路拂过,吹得树叶儿片片翻飞,似乎马上也要把她给吹走似。

梁沫生心里动的可不只一下两下。疾步走向她,他把袁安淇一把搂住,倒把她吓了一跳。

“丫头,吃饭了吗?”梁沫生啄了一下她的脸,冰凉冰凉的。

“没有,一直等你回来呢。”他忽然有些歉疚。

“走吧,带你出去吃好的。”梁沫生遂又拉着袁安淇出了门,也没让薛副官跟着。吃完饭,嫌成衣店速度太慢,老穿这么单薄也不是一回事,索性带她去了百货,买了几套现成的西式女装和帽子,路上遇见那家珠宝店,又进去把前天瞧上的那条珍珠项链给买了下来。

袁安淇陡然得了这许多东西,心里自然高兴,一颗心暂时也安定下来:至少往后的一段时间,梁沫生还不会厌弃自己。

她就这么跟着梁沫生出入跳舞厅,音乐厅,酒会,大户人家的堂会,大饭庄。人人看她和梁沫生手挽着手的样子,都连带着对她点头微笑,可嘴里喊出来的,却是一声“袁小姐”。

几天后的一个凌晨,她和梁沫生刚下车到院门。两人都喝了不少酒,此刻醉意微醺地相互打闹着,梁沫生搂住袁安淇,就要在这空阔的院子里跳起舞来。

自个儿数着节奏,“嘀嗒嗒,嘀嗒嗒……”最后袁安淇还是一脚踩在了梁沫生的脚上,两人同时哈哈大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