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旅长?”袁安淇被薛副官安置在公寓花园的长椅上,她隐隐望见一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人推攘着人群,神情暴躁地狂呼怒吼。
走近一看,果然是梁沫生。她跟着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杂乱无章的头发。男孩子的可怜相总能激起女子情不自禁的母性。
梁沫生满布血丝的双眼看到袁安淇,熊熊火光映红了头顶的天空,他的丫头从火光中走来,纤纤小人,楚楚生姿。
一把把袁安淇拉进怀里,他用双手紧紧地环保住她,脸埋在她的脖子一侧,一口一口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
梁沫生记得三年前她怀抱破布包裹,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警惕地打量自己的模样。丫头长大了,这三年的的确确存在过,也过去了。
袁安淇任由他抱着,两个劫后余生的人需要片刻的惺惺相惜。
薛副官赶了过来,向梁沫生报告道:“旅长,火势似乎是电线起火引起的,当时我正好陪姚小姐在花园等您回来,所以避开了火灾。但他们说火势太猛,即使扑灭了这儿也不能再住人了。”
梁沫生一只手抚着袁安淇的头发,目光空洞,冷笑一声道:“好端端的,电线怎么会起火?想不到我梁沫生如此得督军看重,要他老人家花这番心思来整治。”
放开袁安淇,他拉着她一同站了起来,四目凝望间,他说道:“老薛,以后你也不必再叫我旅长了,我已经向督军递了辞呈。”
薛副官一听,张大了嘴“啊”了一声,梁沫生也没理会他的吃惊,继续说道:“这破公寓不住也罢,我回梁家去继续做我的梁六少爷。一事无成也罢,梁家不见得还少咱们一口饭吃。”
后面这话是对着袁安淇说的。小姑娘也听得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她心里喜滋滋的,明白“咱们”自然指的是他和自己。
梁沫生要带我回梁家了!袁安淇想道。
家中一切物什给烧得精光,自然没什么可收拾的,梁沫生带着袁安淇风尘满面地回了梁家。
梁家比白府大上一倍,梁老爷子近年来力不从心,没添姨太太也没添儿子,他从前的那所庭院如今仍空着没人住。
本打算今日风风光光地回去站在自己老爷子面前,不为别的,就为一口气,他至今也不愿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有多么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同。
如今却是一无所有,一副劫后余生的狼狈可怜相回去了,梁老爷子也没说什么,淡淡地点头表示默许,老人说道:“不去领兵了也好,这个世道,打来打去,说不定哪天我老头子就没老六了。”
把袁安淇安置在自己从前住的那处院落,梁沫生又急急出门去看唐嘉禾。
此时唐嘉禾已经醒来,见梁沫生来了,伸了一只手想要拉住他,梁沫生一时也没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第一反应就是也伸了手握住唐嘉禾那双凉匝匝,滑腻白皙的手。这是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的老友。
“小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爸爸来了,气得不行,说巡捕房的人没有彻查,只敷衍了事。你可是得罪什么人了?”唐嘉禾娥眉紧蹙,嘴唇仍是发白。
梁沫生轻轻握着唐嘉禾的手,觉得冰凉得过分,他用双手暖了暖,把它放回被子里渥好,语气平缓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唐嘉禾。
心里憋了这么多事,却一个可商量的人也没有,他此番把事情说完了,并没有多少解脱,身心更加空落落起来。
唐嘉禾一字一句边听边思索,她想把那姓严的督军狠狠一通臭骂,像小时候梁老爷打了梁沫生手板子,她便跑到梁老爷面前,奶声奶气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打小生,梁老爷没生气,反而被小女娃逗得哈哈直笑。
可是成人的世界不一样,何况是人人畏惧,避而远之的丘八。她心疼地看着梁沫生,说道:“那你真打算做回从前的少爷?”
梁沫生苦笑道:“爸爸在世,我大概还能从从容容做个梁家六少,往后的事再从长计议吧。”他说着低下了头,喃喃道,“对不住了,嘉禾。”竟是落下了一滴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