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唐嘉禾,大半年不见,伊之前的短发已经留长了不少,新近又烫了个大波浪,穿着巴黎印花缎旗袍,清水丝袜套着绿绒的平底鱼头鞋,仍是那个时髦女郎的模样。
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他说道:“嘉禾,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我竟认不出你了!”
“是吗?”唐嘉禾黑黢黢的眼珠子转了一小圈,是个得意的神色。
伊近一年来的确发生了许多改变。她初初留学归来时,满心壮志要自己创业当家作主。因为她在国外研究的文学,所以打算办个报社,自己也撰撰稿子。后来果真让她把报社办了起来,但不过月余便多方亏损。她才知道这样的乱世,报社一来辛苦赚不了几个钱,二来要是言论不当得罪了政坛人物,怕有性命之忧。这么一来二去,她也失了兴趣,干脆把报社一停,关起门来做大小姐。
大小姐的日子何其安逸,她玩了一年之余,早就筋舒骨软,偶尔还会嘲笑当初怎么会起了办杂志社这个蠢念头,还枉费她许多心血。加之她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新近开了银行,已远远超过梁老爷子的风头。知道父亲没有其他孩子,这么大的产业不留给她留给谁?
不过富家小姐能有像她这样肯出来自力更生的实属稀少,所以就算如此,大多数公子少爷还是认为唐小姐很有一番风骨。
“这一年你总在天津辗转,我有时想写信,也不知道该寄到哪儿去。你这边的公寓也跑过几次,丫鬟总说没有人。”唐嘉禾嫣然一笑,捏了个粉拳朝梁沫生的肩头砸了一下。
梁沫生不在意地笑笑,“实在抱歉得很,我追名逐利,竟不留意把咱们的唐大小姐冷落了。”
两人吃吃地互相笑了一会儿,唐嘉禾先收敛了几分笑意——她先是远远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朝这边走过来,心里觉得眼熟之余,不住惊叹她的美貌,及至发现她跟到了梁沫生身后,才颇有余味地挑了挑眉。
“原来梁旅长佳人有约,我可没这么不识趣,就不打扰了。那边还有朋友在等我呢!再见!”
她早习惯了梁沫生从少年时期无数的烂桃花,因此说完话转身便走,梁沫生没有留下她,只在背后欢快地说了句“改日拜访”,唐嘉禾一颗心一沉,突然很想回头拉住梁沫生,撒个娇,让他撇下身后那个小姑娘,陪自己去瞎逛逛。
出了饭馆梁沫生提议去看场电影。袁安淇想着,反正她姨妈是明里暗里都把她整个人交给他处置了,她也只得点头说好。
礼拜天午后的电影场座无虚席,梁沫生带着袁安淇捡了后排一个角落坐下,电影开场,全场的灯瞬间灭了下来,只有闪闪烁烁的幕布有人影晃动。
梁沫生突然想起自己十几岁第一次约女同学出来,竟然选了戏园子,楼下的戏台子上尽管敲锣打鼓咿咿呀呀,他在楼上也演足了一场内心戏,和女伴隔了一小桌子的瓜果吃食,愣是一下午也没碰过手。
后来他渐渐明白只要他愿意,一般女孩子都会愿意往自己身上贴,除了那个一下午没碰过手,远走英国的女同学,所以他从不珍惜开始玩弄,觉得男女不过也就那回事,根本也不用上影院讨好,况且现在的成熟女郎更爱出入饭店舞厅跳个舞。更不消说三年前那场动了几分真意的情伤。
他转头看向袁安淇,黑暗中不见她的面庞,只有高挺俊秀的小鼻子泛着微光,桃花眼里黑黝黝的,像口黑潭暗涌。
他预备慢慢地把手搭在她手上,但就在他将碰未碰时,他的手像摸着炭火一般缩了回去,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那是中午辣椒和凉水的功劳。
之后的电影时间,梁沫生只得硬着头皮在漆黑的影院里来回地跑厕所,所幸袁安淇沉迷于电影中,并没有太注意,直到电影散了场,她才发现旁边的男士不在了。
寻寻觅觅地出了电影院门,她找到停在影院门口的汽车。站着等了一会儿,梁沫生才满口歉意地赶来。他实在有点窘迫,额上冒了一层细汗,说道:“现在四点,咱们不如先回去歇会儿。”
车子开到了梁沫生的公寓,袁安淇才明白回去是回哪儿去——看来自己逃不掉了。
董湫早就体贴地让人把她的衣服鞋子收在皮箱里,送到梁公馆来了。两人一回来,薛副官就走上前来正声说了句“旅长。”看到袁安淇和蔼一笑,道“袁小姐来了。”
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她就见梁沫生急匆匆下楼来,说道:“看来今天真得上趟香山了。”
袁安淇一听要爬山,赶紧上楼找了双漆黑的圆头皮鞋下来换上。梁沫生拉上她,一阵烟儿似的疾驰到了香山脚下。